吃了個閉門羹,紀陟倒是有些意外。
意外在于,都說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別說那些網文里的橋段了,他前世跑業務時這種陌生拜訪,大多數的阻礙也都是集中諸如員工,保安這些小角色的身上。
比如那種渠道開拓,有時候最難的環節并非說服店主老板,而是你首先要從店員,店長這些人的手里,要到正主的聯系方式。
雖然這位門房管事再出現時已回到一開始鼻孔看人的嘴臉,但恰恰是這番光速變臉,證明對方并沒有從中作梗。
當然,對方與自家初次見面,既無仇怨,本也沒有從中作梗的理由。
既然如此,這閉門羹吃的就有些莫名其妙了。
難道是義父高估了自家那份人情?
紀陟暗自嘀咕著從一臉倨傲的管事手中接過退回的名刺,擺了擺手:“走吧。”
他并沒有多少生氣,甚至談不上多少失落,當初出發前紀三那句話說的很好,惡了孫策便等于沒了投袁術的門路?嘿,怕是未必。
同樣的道理,沒了紀靈的引薦此行便算失敗了?
嘿,怕也未必!
“少當家的,你這叔父當真不是東西!”
回去的路上,吳勝等人卻是各個氣得臉皮漲紅,“宅子倒是氣派,做人還不如那些小家小戶!”
“便是尋常百姓,也知道家里有客來訪,不管有沒好物招待,起碼先請進來喝杯水吧?”
“可能在人家眼里,咱們是惡客呢?自是不見也罷。”紀陟笑了笑道,“估計得在壽春逗留一段時間了,這樣,先尋個客棧吧,包上三間上房,你們這幾日也辛苦了,先好生休息。”
頓了頓道,“明日有事要你們去辦。”
“是。”
......
此番帶的錢財足夠,紀陟也不是自虐體質,便尋了家雕欄畫棟,氣派非常,又頗為清靜的老字號客棧。
進門之前,紀陟看了眼檐旁隨風飄舞的招牌旗幡,上面漆著“魯記”二字,若有所思。
待得第二日,眾人一大早便紛紛出門,各奔東西,直到快入夜時方才陸續回到客棧,紀陟直到后便招呼眾人來到房中商議。
貴的客棧自有貴的道理,上房內擺著白紗燈罩的燭臺,溫潤的光澤無聲無息地在室內流淌,吃完主菜餐食,一聲招呼,便有侍應送上酒水和零嘴果子,甚至若是需要,還能尋來樂工在樓道隔間輕彈弦琴,聊以助興。
“少當家的,已打聽清楚了。”吳勝等人遞上幾分竹簡,“這些便是目前陽翟侯袁術名下的鬻官冊。”
袁術名下的鬻官冊,便是說其勢力范圍里,當前所有郡縣可以用錢財買到的官職,明碼標價,不問出身,但須有人保舉,證明身家清白,來歷上沒有問題。
漢靈帝當政時便已公開售賣官爵,此時天下大亂,諸侯自立,自然是有樣學樣。
否則年年私戰,軍餉何來?
至于那些花錢買的官,上任之后自然是要想法撈回去的,諸葛亮痛罵王朗那段描述,本質上就是說的彼時的官場情況,所謂廟堂之上,朽木為官;殿陛之間,禽獸食祿。以致狼心狗行之輩洶洶當朝,奴顏婢膝之徒紛紛秉政。
但此時,這個蔚然成風,大行其道的賣官政策,倒是給了紀陟這等迫切需要“正統身份”之人機會!
早在入城之時,紀陟便已想到此節,而袁術這位揚州牧亦是不出所料,此時不僅在賣官,甚至不僅在賣揚州的官。
連豫州的汝南、沛國,徐州的廣陵、下邳,竟然也有官職出售!
這也算側面讓紀陟對袁術目前的勢力范圍有了一個了解,同樣地,也在心中對袁術的評價又降低了一些。
這鬻官冊吳勝等人能拿到手,其他諸侯若是在壽春安插了探子暗哨,同樣也能輕易到手,這豈非輕易就洞悉了你的內部虛實?
若是他知道朱治對袁術的評價,別的不論,單是“不修政事”一言,必會深以為然。
不過眼下袁術的行事粗糙,明目張膽卻是給了紀陟方便,他興致勃勃地打開竹簡,正要好好挑撿一番,結果看不到三行,便即眉頭一皺。
“一個樓亭縣長...”
紀陟抬頭看向眾人,張了張嘴,顯是有些難以置信,“就要八十萬錢?”
秦漢地方制度,萬戶以上之縣,一把手稱為縣令,萬戶以下之縣,一把手稱為縣長,紀陟雖不知這樓亭縣在何處,但從這職位便能看出...此縣怕還不如尋陽人丁興旺。
至于這價格就更夸張了,他們今日在壽春自非真正閑逛,紀陟第一個直奔的便是幾家米行,以為了解當前糧價。
眼下壽春各種谷麥雜糧,貴的精米三十錢一斗,便宜的麥米也就二十多錢。
十升一斗,十斗一斛,也就是說即便是買最貴的精米,八十萬錢也能買近五千斛!
五千斛...
莫說紀陟此番沒帶這么多錢,便是帶了,他也實在是舍不得拿出來啊。
開玩笑呢,五千斛可是足夠三千兵卒一月用度了!
“額,”
吳勝等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似是都沒料到紀陟這般震驚,一時不知如何接話。
最后李勛干咳一聲,附和道,“確實有些離譜。”
他們幾人拿到竹簡后也簡單看了看,當時根本就沒覺得貴,甚至...
還覺得算是便宜了。
一方面是他們并沒有像紀陟這般心算一番,將錢換做等價糧食,乃至考慮到軍餉用度。
另一方面,卻是作為當時人,即便是尋常百姓,也對賣官行情有些基本了解。
東漢末年,賣官風氣算是達到了天朝歷史上的巔峰,連三公這樣最高級別的官位,都可以用錢財買到,比如曹操他爹曹嵩,就是錢財開道,一路買官直到太尉,據說花費了億萬之錢!
此時正常行清,便是三公一千萬,地方郡守則根據其所治郡的富裕程度,要價兩千萬到三千萬不等,一般大縣也基本要在百萬錢以上。
這很正常,天下大亂,有實權的郡縣要價自然要高過虛銜的三公九卿。
“李勛你去看看,咱們帶的錢財,約莫能買什么官職。”
紀陟越看越是心塞,竹簡一甩,讓四人中唯一識字的李勛替他翻閱。
“是。”李勛之前便已看了自己帶回竹簡,心里有數,把吳勝等人那幾份看了片刻,便對紀陟報了十幾個官職,“夏丘縣廷掾、虹縣少府,當涂田曹...”
聽了一半紀陟眉頭便皺的愈發深了,直接打斷,“有無縣尉、集曹,兵曹類的職位?”
“額...”
李勛眨巴了下眼睛,又仔細看了遍,抬頭弱弱地道:“少當家的,似乎是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