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子時。

白日的獵獵狂風到了此時，竟變得更加狂躁。

積雪被卷成白浪拍在巖壁上，空中盡是白雪飄搖。

朱燦蹲在洞里的篝火旁，將最后一塊鹿肉穿在木枝上炙烤，左手搓著些粗鹽。

火光映著紅七油亮的皮毛，八戒蜷在洞口，擋住了大半的風雪，卻渾不覺冷般的酣然大睡，鼾聲在洞中有節奏的回音。

“該動身了。”

朱燦起身踩滅火堆，紅七立刻抖擻精神躥到洞外。

二重山的夜漆黑如墨，但對融合了赤蛇血脈的朱燦而言，山林間交錯的景象清晰可辨。

他輕踢八戒的肚皮，酣睡中的懶貨不情不愿地爬起來，獠牙上的黑霧悄然漫開。

三頭白鹿一頭雪豹，以及三十份凍得梆硬的獸皮被捆成四摞，穩穩架在八戒背上。

紅七在前探路，朱燦壓陣殿后，一行悄然穿行在山道上。

朱燦將大半個身子藏匿在八戒身后，以此擋避一些風雪。

這妖風也忒大了些！

朱燦皺著眉頭，要不是風大到坐在八戒身上實在坐不住，他才不會殿后呢。

不過越是這般天氣，往石門村去才越安全。

斷不會有人在這種天氣的深夜出門。

子夜時分，石門村一片黑黝黝的死寂，只有無盡的狂風呼嚎。

朱燦帶著二獸馱著山貨，旁若無人般來到了老宅門前。

朱燦卸貨時雖然格外小心，但凍鹿砸在地面上的悶響還是驚醒了隔壁徐老漢家的黃狗，那畜生剛吠半聲，紅七的赤影已翻過墻頭。

在紅七森然目光的注視下，黃狗嗚咽著縮回窩里，再不敢出聲。

“這些夠黃老財眼饞了。”

朱燦望著堆滿偏房的山貨，一十二張完整鹿皮疊成青磚厚度，狍子皮摞得齊腰高。

最難得是那頭雪豹，雖被八戒的毒霧蝕出幾個破洞，但豹尾完整，足夠充作貴人帽飾。

望著老宅塌了一半的院墻在風雪中看起來岌岌可危，朱燦暗道等換了錢來，這老房也得好好修繕一番。

遣二獸回去后，朱燦在老房里抱著這些山貨睡了個好覺。

……

翌日晌午，靠山鎮。

靠山鎮是離著石門村最近的鎮子，黃記皮貨行的總鋪是在縣城里，但為了方便收山貨，在靠山鎮有個周轉站。

到了冬天，山貨變少，寧北府那里皮毛的價格卻是水漲船高。

所以每年冬天，黃老財就會來到靠山鎮常住，親自挑選皮毛山貨，好大賺一冬。

黃記皮貨行的金字招牌上蒙著層灰，門房將門板卸到第三塊時，黃老財圓滾滾的身子從門縫里擠出來，八字須上還沾著肉沫。

一出門他就愣住了，使勁揉了揉眼睛，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朱燦就站在門前，肩上扛著一頭雪豹。

“哎呦！小兄弟您這是要改行當山神呢？”

黃老財眼珠黏在雪豹皮上，上前細細地打量，指尖搓得飛快：“豹尾品相倒好，可惜這皮子......”

“豹皮權當送您換點酒喝。”朱燦截住話頭，抬步走進了店里。

黃老財連忙招呼伙計去拿酒，自己親自去后頭盛了碗熱騰騰的湯上來。

“小兄弟一大早從那石門村趕來，想必還沒吃早飯吧。”黃老財嘿嘿笑道：“嘗嘗我家廚子做的‘羊肚菌肉沫羹湯’，鮮香！”

朱燦端起來喝了一大口，隨口說道：“上回那白鹿皮，您得賺兩倍多吧？”

黃老財肥肉一顫，干笑道：“小兄弟說笑了，咱這可是正經買賣......”

“只怕是我說少了。”朱燦單刀直入道：“這豹尾你給什么價格？”

黃老財笑道：“同整張白鹿皮一個價，五兩如何？”

朱燦皺眉：“我這可是整頭雪豹子！”

“小兄弟真是貴人多忘事，方才您剛說了，這豹皮換酒喝呢！”黃老財道：“你瞧瞧，酒來了，我跟你講這可絕對是最好的關東黃，縣太爺喝了都說好。”

伙計端著兩盞杯，一壇酒走了過來，黃老財直接一把將酒壇抱在懷里，撕去酒封就往杯中倒。

朱燦說道：“那好，雪豹換酒咱們交個朋友。”

二人干杯飲酒，倒真像是久別重逢的朋友那般。

一杯酒下肚，朱燦繼續道：“我家還存著一十五張白鹿皮，小三十張狍子皮，黃兄這里作價多少？”

黃老財一驚，嗆了口酒：“這么多白鹿？你是住進了二重山嗎？鐘山外圍可是鮮少有白鹿出現。”

朱燦道：“你別管我住在哪，只管給我報個價。”

“你這量太多了，整個祈平縣能收下這些皮子的也就只有我了。”黃老財上下打量著這個貌不驚人的少年，悠悠道：“這樣鹿皮二兩一張，狍子皮一百文一件，如何？”

朱燦沉默了片刻，忽地站了起來，腰間掛著的黑風寨令牌若隱若現，但眼尖的黃老財一眼便認了出來。

朱燦冷聲道：“黃兄就是這么對待朋友？”

黃老財訕笑道：“小兄弟怎么稱呼？”

“朱小山。”

“朱老弟，這樣咱們跟上次一樣，每張鹿皮二兩五。”黃老財略有忌憚的看了朱燦一眼：“但我得看看鹿皮成色。”

“成交！”

離開黃記皮貨行的時候，朱燦領著兩個力工拉著木排車往石門村的方向走。

這一來一返又花了兩個時辰的功夫，等拉著獸皮回到靠山鎮的時候，日頭已經爬到了靠山鎮的正中央。

朱燦的獸皮山貨在黃老財那里過目后收到了四十五兩紋銀，揣著一大包銀錢走出門來時，朱燦都多了許多的底氣。

遙望遠處，鎮遠鏢局的旗幡在長街盡頭飄揚，朱燦循著旗幡過去，幾個趟子手正往騾車上裝紅木箱。

朱燦摸出劉瘸子給的地址，辭云觀就在鎮遠鏢局以西的后山上。

繞過鎮遠鏢局，順著山路拾階而上。

越往上走，越仿佛來到了另外一方天地。

石階綿延，青石鋪就；朱紅正門，古銅環扣。金匾高懸，墨色深邃，字跡如龍蛇游走，蒼勁有力，彰顯著武道大宗的……

“哐啷！”

厚重的木門忽然從里面被推開，一個身材高大魁梧的壯漢站在那里，顯得兩側的威武石獸都小了一些。

“這里是辭云觀，閑雜人等不得入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