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兜越想便越覺得煩,愈發覺得這筆交易著實不值:
“算了算了,我自己想辦法做做看。不就是個暑假作業嘛--我這么聰明的人類怎么會搞不定。”
兜兜搖搖頭,站起身來、打算開門回家。
“等等,等一下!你先聽我說!”
數學家拿指節狠命搓動著人中,忽地冒出一句:
“你不想知道我為什么會被冤枉又被追殺?你不好奇嗎?等你聽完,就不會懷疑我的清白了--這個,這個還蠻戲劇性的;很有趣的!”
“甚至還事關整個世界的安危!”
說到這,兜兜才忽地回想起來:眼前的可是位貨真價實的逃犯,哪怕自稱清白無辜--現在甚至連世界安危這種形容詞都掏出來了!
剛剛的無聊又被稍稍驅散:
“喔--你說說看,說說看。”
...
數學家站起身,踉踉蹌蹌地越過兜兜、拉起干巴變硬的窗簾;又握住門把手,用肩頭撞了撞、確定已經關緊。他跑到那個原本寸步不離的紙箱旁,從里面掏出一副腿上黏著膠帶的眼鏡,鄭重其事地戴了起來。
那啤酒瓶底似的鏡片,讓他真的有了些科研工作者的氣質。
末了,他豎起大拇指點點身后,沖兜兜說:
“避免隔墻有耳。”
兜兜繞開數學家,跑到電視柜的位置、打開空槽里的錄音機:選了廣播模式,又挑了個正播音樂的電臺--放的是男星林子祥的《分分鐘需要你》--把音量旋鈕轉到最大。
“哎不是,你這哪夠啊。平時不看電影嗎?怎么基礎的反偵察意識都沒有呢?我是逃犯還是你是逃犯喔?”
“你只是關個窗簾,隔壁有人的話不也一樣聽得見?”
當然,兜兜確定這整層樓現在都只有他跟數學家兩個人:但是這個同樣從電影里學到的小技巧,還是讓他情不自禁地想要賣弄。
砰!
他順便又一手舉起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沙發,砸在地上、豎著抵住房門:
“這下放心了吧?”
...
又一次地目瞪口呆過后--相比之前,數學家已經逐漸適應這種令人恐懼的震驚--他終于鄭重其事、一字一頓地提出問題:
“你知道RAS算法嗎?”
戴上了眼鏡的數學家開始在狹小客廳里踱著步,兩手比比劃劃、舞來舞去--他似乎在尋找并不存在的白板或黑板;但很明顯,這里并沒有相應的教具。
“知道啊。一種加密算法。”
兜兜坐在地板上點點頭,打了個哈欠。
數學家吃了一驚,眼睛在啤酒瓶底似的鏡片背后滑稽瞪大、像個卡通人物:
“哈?!你知道?你怎么知道?你不是還在上中學?”
兜兜已經開始困了--剩下的好奇像是快燒光的燭火,搖搖擺擺:
“嘛,你不知道外星人嗎?美國五十一區知道吧,專門研究外星人的;他們有的電子檔案之類的東西,都是用這個RAS算法加密、聽說很難破得開。”
這玩意兒在《超心理探索》上頭都登爛了,兜兜每次看都直接跳過。
數學家楞了會;鏡片后的兩眼飄飄忽忽,好像早轉去了其他方向。終于,他擠出兩個字作為回答:
“確實。”
可旋即他又重新找到了勇氣:
“你說的很對,但是你說得不夠準確:RAS算法是現在最難破解的公開加密算法之一;除了軍方和政要部門,很多商業公司、以及銀行也在使用這個加密算法--”
兜兜撓撓下巴,捋動自己想象中的長須:
“所以很厲害?不能拿公用計算機來破解嗎?我看電視里都那么演的。”
數學家張開雙手,比劃出某種巨大的立方體:
“以大型計算機的算力...可以是可以,但是能不能活著看到破解結果就不好說了。”
“如果拿我大學里的那臺,來破解一個一千零二十四位的密鑰;要花上幾萬年的時間--理論上。它的配置,可是要比你們這省市級圖書館里配備的要強多了。”
“以前美國軍方搞了個東西叫[阿帕網]...ARPANET,能遠距離把幾所大學的大型計算機連在一起:就算那樣拿來破解,也要幾千年才能破開。”
“可惜[阿帕網]項目被叫停了...不然把全世界的大型計算機都接入這種[阿帕網]或者類似的東西,不知道能做多少事。”
眼看數學家跑題越跑越遠,還開始說些自己都聽不懂的玩意兒;兜兜開始拿拳頭撐住下巴,擺出一副正在沉吟的樣子:
“喔,喔。然后嘞?”
數學家推推眼鏡,臉上看不出自豪或驕傲的神情、反而糊上了團難解的猶豫:
“我...很接近于如何對RAS算法的大素數有效分解得出一個--反正,就是快要破解掉這個算法了。”
...
客廳里靜了一會兒,仿佛空氣都變成黏糊的泥。
忽地,兜兜疑惑地開口、打破這股煞有介事的沉默:
“然后呢?那又怎么了?”
數學家的臉忽地漲得通紅,腮幫鼓鼓的:
“怎...怎么了?!你知道這里頭代表的意義和重要性嗎?這對整個社會、還有基于RAS算法進行加密的公司,都--”
兜兜攤開手:
“不知道呀,這不是在等你跟我說嘛。不搭腔就在那裝啞巴,給你捧場一下又不高興;你這人怎么這樣!”
數學家忽地又一下泄了氣,臉從赤色又成了白:
“一旦公布出去,很有可能顛覆掉銀行信用系統的機制!還有很多其他重大影響:要是被一些公司搶先拿到手...”
“反正...反正--我覺得,這就是我被污蔑的原因:原本最早,我是想成了以后就公布這個成果--”
兜兜拍起手來:
“我懂了!我懂了:大概就是你這個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兒的我聽不懂的鬼發現厲害得很,所以現在有人嫉妒你的才華,就想著把你整死。獨占你的成果!”
數學家低下頭,用拳頭抵住嘴咳了兩聲:
“也不光是...這么一回事。RAS的破解方法講起來,大概就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據我所知,并沒有其他人的研究進度能趕上我...差了十萬八千里。”
“所以這份研究是個獨苗,是獨一無二的寶物--如果掌握了它,太多的政要秘密和商業秘密對你來說、都會變成玻璃櫥窗后面的商品,你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如果我研究完成之后、能整個發布出去,那還好--但現在是有人想要拿到我的成果、又要防止其他人拿到;有人覺得這玩意兒就永遠不見天日最好,光是發布之后對經濟系統的沖擊都是個大麻煩。”
...
兜兜眼睛一會兒睜、一會兒閉:
“哈啊--”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呆在這破解這個RAS嘛?感覺也沒有很大的意思,破解完了也不太關我的事。講了半天其實還是要蹲在公寓里,而且我還得陪著你蹲在公寓里;免得有人沖進來把你宰了。”
“哎呀,真是--無聊,好無聊...”
兜兜打了個哈欠,眼淚都流出來了。
看見兜兜昏昏欲睡的樣子,數學家趕緊搜腸刮肚、從腦子里掏出可能對兜兜最有誘惑力的理由補充道:
“你想想,如果我這個破解方法成了;你不就可以知道五十一區里的外星人到底長什么樣?又是怎么回事了?”
簇!
兜兜忽地一下坐直了。跟之前的絮絮叨叨相比,這一句話反而令他一下子明白了數學家想要表達的意思。他認真地點頭:
“抱歉,博士!剛剛是我唐突了!”
“我明白了!難怪你會被追殺;你背負的使命跟壓力確實不小。”
數學家捏著帶著膠布的眼鏡腿、小心翼翼地吐了口氣。似乎兜兜的認可終于讓他恢復了些信心:
“從我這里判斷,這就是我現在被搞臭,又被追殺的原因了。”
兜兜撓撓鼻孔、又吸了吸鼻子--只是毫無聲響:
“不是說你這個研究不重要喔...但是鬧出來這么多麻煩,那你之前研究這個干嘛?”
數學家嘆了口氣:
“是啊...我之前研究這個干嘛。”
兜兜打量著房間里亂七八糟、甚至都尚未投入使用的家具:
“話又說回來,你現在在等什么人?等人一起研究這個RAS算法?你現在這種情況,不應該趕緊繼續跑才對嘛。”
數學家神經兮兮地翻開窗簾一角、扒著百葉窗掃視走廊;連回頭都小心翼翼:
“我也是這么想的,其實。但是之前救我的人告訴我,最危險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可能現在停下來,完成整個研究;這件事才有轉機。畢竟那樣子才有籌碼--”
“而且我不是還要幫他們破譯一個密碼嗎?沒做完,他們也不會給我提供進一步逃跑的資源。”
兜兜看著他鬼鬼祟祟的樣子,皺著眉頭撇撇嘴角:
“哈,逃跑還不簡單?我還有更好的方法幫你搞定,你也太保守啦。”
他歪過頭--忽地發現自己也被數學家歪歪扭扭的思路繞了進去:
“哎不是,那你怎么被冤枉的?然后這些人怎么救的你嘛。前面你嘰嘰歪歪半天,結果這個玩意兒沒說。”
“快點快點,把案發那天的情況說一下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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