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求婚方式，劉小敏談不上滿意。但陳卓的態度，她是滿意的，知錯就改，善莫大焉。否則她會懷疑，還有沒有必要把孩子生下來。她不年輕了。國家開放二胎，但生的人不多，生個孩子，等于給自己又套一層緊箍咒。好在她和陳卓現在有這個實力，兩個孩子馬上要讀大學，準備離家。正好給小家伙留空間。再做媽媽，她談不上迫切，不過她相信陳卓迫不及待做爸爸。

她必須確保：這孩子來到人間有足夠保障。

在病房當然什么都沒談。但陳卓的態度表達清楚了。治療完就各回各家。關鍵問題，在微信上談。

“你想清楚了嗎？”小敏上打字，發過去。

“百分之百清楚。”

“意見必須統一，才能一致對外，萬里長征剛開始。”

“堅決和劉醫生同一戰線。”

“結婚是大事。”

“是，不容易。”陳卓回復，“我們還有多少日子，老天爺的恩賜，為什么不勇敢接受。”

這話打到小敏心坎。

手術過后，父女倆做飯更少了。多半在樓下宏狀元吃粥。吃膩了，陳卓開車帶佳佳去金源茂吃日本菜。

這才說起車子被刮的事。陳佳佳忽然問：“那天送你去醫院那女的是誰？”

陳卓遲疑了一下：“哪個女的？”他裝傻。

“送你去醫院搶救那個。”

“沒印象，疼得太厲害，失去意識了都。”

佳佳說：“爸，別忘了你發的誓。”

“我發什么誓了？”

“不再婚不生孩子。”

“別亂想。”

“呵呵，您現在是很多小姑娘虎視眈眈的對象。不得不防。一個有事業的男人，長得又不算難看，放到社會上是很危險的。”陳佳佳頭頭是道。陳卓不想談論這個話題，他對佳佳說有時間去看看你媽。

佳佳陷入沉默。

李萍流產，她心情復雜。她曾經是百分百憎惡李萍懷孕，可孩子掉了，多少跟她有關系。佳佳又覺得愧疚。洪衛去學校找她的事，她沒跟陳卓說。她怕說了，矛盾激化，又把李萍那天去找她的事翻出來。沒完沒了。

李萍顯然沒把當天的情況告訴洪衛。

佳佳轉而又替媽媽不值。如此高齡，還成為有錢人的生育工具。站在她的角度，她全然領會不到李萍對洪衛的愛。

“到底圖什么？這么大年紀。”陳佳佳喟嘆，“她就是想不開。”女兒用“她”指代媽媽，顯得跟老爸站一頭。

輪到陳卓驚訝了。佳佳已知曉李萍的情況。細想也正常，母女倆平時不可能不聯系。

李萍圖什么？陳卓不好回答。

佳佳轉過身子，問她爸：“當初她到底為什么一定要離？”又是個送命題。說是因為爸爸不夠優秀？太沒有面子。說你媽眼睛長在頭頂上？在孩子面前他也不想埋汰前妻。陳卓只能說：“人各有志，道不同不相為謀。”說得虛虛的。陳佳佳不再多問，頭靠在座椅上，眼睛呆呆地望向前方，陷入遐思。

游戲中的養孩子系統，要求玩家每隔幾個小時就要去看一次，照顧孩子。剛開始劉小捷是能堅持的，可時間一長，再加上單位領導催活——這個效益較差的小出版社，必須靠制造大量的圖書才能維持正常運轉，雖然沒有幾本是暢銷書——小捷疲于應付，好久沒上線。等想起來，再上線，卻發現游戲里的對象向法院提離婚，法院應允，并且把孩子的撫養權判給了男方。

小捷在電腦前大叫一聲。王素敏慌忙進屋，以為女兒發癔癥。她見小捷在電腦桌前失魂落魄，問她怎么了。

“我又離婚了。”小捷失落。

入戲太深。

“怎么……怎么回事？”王素敏急得有點結巴。

“孩子也沒給我。”小捷還自說自話，用鼠標關了游戲。

“說什么呢？”素敏摸小捷額頭。不燙。

“游戲里……游戲里我離婚了。”

王素敏放松下來。嗨，就是個游戲。她趁機給女兒上課：“早點找個人，游戲里都是假的，要玩就玩真的。”

又是那一套。小捷厭煩。

孩子判給“前夫”，劉小捷深感崩潰。她甚至覺得比跟佟兵離婚的時候還要失落。孩子是她生的，也一直是她喂養、照顧，可只是幾天沒上線，就宣布離婚，判決。她沒有權利擁有這個孩子。而且他對象很快再婚，又生了個孩子。一想到這種復雜情況，劉小捷簡直不能承受。為了要回孩子，她去“前夫”面前“哭”，魔魔怔怔，胡言亂語，還說什么要等著孩子長大……

劉小捷一度跳出來反觀，自己被自己嚇一跳。她顯然已經進入母親角色，無法接受失去孩子。她難過，走不出來。可她對象只是無奈地道歉。他需要孩子幫他戰斗，不愿歸還孩子。

毫無疑問，劉小捷受了一次“教育”。她有些慶幸，自己跟佟兵沒生出孩子來。如果有孩子，她是不是就不會離婚？或者離了婚，孩子的撫養權拿不到，她是不是會陷入更大的痛苦中？不敢確定。但她現在似乎覺得，當單親媽媽總比做離婚卻沒有孩子撫養權的媽媽好。

她把這個困惑說給老媽聽。王素敏教育她：“你別還沒結婚，就想著離婚，你這是心理障礙，讓你姐給你扎扎針。”

因為這個虛擬的孩子，劉小捷接連幾天都恍恍惚惚。小敏約她下午見個面。小捷走到馬甸橋，才發現上衣穿反了，肩頭衣服邊毛毛的，胸前的刺繡花紋，也毛毛躁躁。小捷怕姐姐笑話，找了個寫字樓洗手間換過來，才走去上島咖啡。姐姐已經在等。上島的茶水和服務都有些老。但劉小敏喜歡約在這兒。姊妹倆剛來北京的時候偶爾來。小捷也覺得當時在咖啡廳坐坐是種享受。現在變了，有事才來。

其實劉小敏是想讓妹妹給家駿吹吹風。找她媽說，她媽可能會大驚小怪。小捷跟家駿年齡差距小點，家駿跟她不拘束。

小敏和陳卓初步商量好了，決心再往前走一步。

首先得讓孩子知道，他們得了解孩子的態度。

劉小捷坐下，用吸管吸果汁，眨巴著眼問：“干嗎？陳卓求婚啦？”

“沒有，點東西。”劉小敏現在還不想告訴妹妹自己已經懷孕。

“那那么著急？”

“鋪墊鋪墊，總不能現求菩薩現燒香。”

“干嗎不過一年再說，等家駿出去了，世界還不是你們的。”

正常想是這樣。可現在有突發狀況。

小敏繼續找理由：“老陳有點著急。”

“他急什么？怕你跑了？四十朝上，女人走下坡路，男人走上坡路。”

“可能想做給他前妻看看？”小敏說。

小捷立刻來興趣。她不知道陳卓前妻和劉小敏的關系。劉小捷用小說思維來分析：“老陳的前妻離開他找個有錢人，老陳想要反擊，就得找個德才兼備的女人氣她。所以老陳找了你，你比她前妻年輕，還是一位比較有名的中醫大夫，完全達標。哦——明白了，沒準你們辦婚禮的時候，老陳還會給他前妻下帖子。”發揮想象，劉小捷自圓其說，編了個故事。

小敏失笑，說大概是這個意思。

“抓住，這可是你青春尾巴上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你打算怎么跟家駿說？”小敏更關心這個。

“看我的。”小捷很有信心。

她要請家駿吃大餐，說好放學后來接他。家駿事先聲明只有一個半小時時間，晚上班里要開會。小捷只好找了學校附近的餐館，吃貴州菜。都是辣的。家駿喜歡吃辣。原本，她是有一套大道理要講，但一來時間緊迫，二來見到冷面的外甥，小捷又覺得大道理可能無效。還不如直接點。

“家駿，小姨離婚了你知道吧。”

“不是我來北京之前就離了嗎？”

“你怎么看這個事情。”

家駿抬起頭，繼續吃口水雞：“過得下去就過，過不下去沒必要湊合。”

小捷給家駿戴高帽，笑呵呵地：“你比你外婆開明。”

“那如果小姨再婚呢，你什么態度？”

家駿難得露出笑容：“干嗎在乎我的態度。”

“那當然。”小捷說，“姨媽姨媽，也是你半個媽。”

“我支持，但你得看準了。”

“小姨看人不準？”小捷驚訝于這個評價。

“一般。”

“你前姨父怎么樣？”

“沒什么本事，占一個地理位置好。”

“你爸呢？你爸怎么樣？客觀說。”小捷追問。

“一般，媽離開他是對的，但他還是我爸。”

多明白的孩子。小捷趁熱打鐵：“那你媽呢？你就不心疼你媽？這么多年多不容易。”

“路都是自己選的。不后悔就行，沒什么容易不容易的。”

小捷被懟得七零八亂。但矢志不渝，再問：“那你媽要再婚呢？”

家駿停了一下，說：“她的事我管不著。”

“你同意還是不同意？”

“我不同意她就不結嗎？”

“那就是不同意。”

“我同意。”家駿面不改色。

“真的？”

“小姨，你到底想說什么？”

“其實小姨是想給你媽介紹個對象，但就怕你不同意，所以遲遲不敢安排。”

“安排吧，我同意。”

“真同意？”小捷五次三番確認。

“沖你這頓飯我也得同意。”家駿開玩笑。

氣氛融洽。劉小捷的心一下放到肚子里。順利完成任務。當晚在電話里，劉小捷對著姐姐，狠狠把自己吹了一通。就那幾句話，她硬是添油加醋來個擴寫，怎么做工作的，怎么細致，怎么耐心，怎么有謀略，怎么用小姨的特殊身份，知道的明白不過是傳個話試探試探，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去參加了聯合國談判。

劉小敏深感意外。她沒想到兒子這么爽快。懂事孩子。體諒媽媽。不過，家駿回來什么都沒說。可能還不好意思。小敏也沒提。她燉了銀耳雪梨羹，給兒子端過去。家駿吃了一大碗。

心情似乎不錯。

劉小敏舒了口氣。萬里長征踏出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