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什么東西被粉碎了,就像是一塊完整的鏡子被摔成了無數個碎片,那么就算是將所有碎片按照原來的軌跡粘貼完全,曾經碎裂的痕跡也依然存在,無法抹去。
正是因為如此,當一個只有巴掌大,內部卻如同蜂巢一般精密結構的零件被破壞成無數的碎片的時候。
科耶斯·贊維奇再次看到這個零件完整地呈現在自己面前,與之前的不同唯有殘留過的碎裂痕跡。
他才如此確信而又驚訝,對這個零件維修的機械師的水平竟然如此之妙。
帕西卡送過來的這些零件和之前送來的零件質量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的,如果把現在的零件質量比作堅硬的鋼鐵,那么之前零件的質量就像是地上的污泥一般拙劣不堪。
可是污泥如果不是因為和鋼鐵對比,也并非如此拙劣,所以科耶斯·贊維奇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訝然。
此時他不再是感嘆機械師的手法之精妙,而是沉醉于那如同斷痕如同有了生命一般接合在一起,如此完美……
學徒已經很久沒有看到老師這么驚訝的表情了,知道今天這片零件必然存在某種神異,于是凝視觀察,全神貫注,身體如同老僧入定一般。
許久,他依舊沒有觀察到什么東西出來,心中很是不解。
于是問道:“老師,我看這片機械,雖然修復如初,但是這種事情在工坊里隨便找一個機械師就能做到,為什么您……”
科耶斯·贊維奇看了學徒一眼,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問道:“你來這里多少年了?”
學徒恭敬回道:“已經十年了。”
科耶斯·贊維奇點了點頭,像是村中老叟一樣信庭闊步地走到塔頂天臺處,仰頭飲下一杯酒,學徒小快步緊跟其后。
他像是閑聊一般看向學徒,問道:“那你覺得這個時間長嗎?”
學徒搖了搖頭,“北有皇女,從出生就開始參悟學習,同機械而生活十二年,才最終獲得機械認可,成就機甲師。”
“西有教廷圣子苦修十三年,獲得機械認可,成就機甲師。”
“更有瘋師將心臟剝離,冒著生命的危險將機械心臟植入胸腔,苦熬數十年,最終成就機甲師。”
“整片大陸,更有無數人窮其一生傾盡所有也無法進入機甲師的境界。”
“我的天賦和皇女圣子相比,自知不如;我的魄力和瘋師相比,更不如。”
“更別說這大陸無數生靈應當有更加才華橫溢的人出世。”
“和他們相比,我算得了什么,”
“這區區十年,又算得了什么。”
科耶斯·贊維奇承認了這個說法,轉而為他解惑道:
“你想要做到的事情……在這個機械部件中我已經看見了,而且我從來沒有看過如此特殊的。”
學徒眼神中顯露出不可置信,但是支柱的話如同一枚鋼釘死死地嵌入在墻上,無可置疑。
他不敢相信自己夢寐已久,苦苦追尋十年的東西就如此普通而又平凡地擺在自己面前。
學徒把目光看向那些機械部件,徒然有一種無法平復的失落感。
科耶斯·贊維奇朝他說道:“讓帕西卡明天來這一趟。”
科耶斯·贊維奇有些著急,可是又沒有那么著急。
這是一個前所未有的好苗子,可是在這之前還需要確認一些事情,他才能百分之百地確定。
他有些著急是因為他真的等的已經很久了。
他沒那么著急是因為這份希望還沒有得到真正的確定,免得到時候希望過大反而失望越大。
……
蘭德今天有些忙,這是他開店的第一天,除了修理帕西卡先生給的零件之外,他還沒有接手任何一個委托,所以為了維持在帝都這些時候可能存在的花銷,以及在花銷之外的存錢,盡早把店鋪開張就是一個十分必要的事情。
店鋪內的東西十分齊全,一些機械原材料,各種大型小型微型切割機。
最為重要的,將各種樣品放在展臺上展覽出來,用來告訴顧客自己都會些什么,同時也是自身過硬技術的一個展現的平臺。
蘭德熱火朝天地將自己所制作過的樣品搬出來,一件一件堆疊到鋼鐵架子上,汽車引擎,彈力發射器,熱灶爐,動能產生裝置……他恨不得將自己過往所學的全部東西都搬出來。
但是有很多東西是不能搬出來的,比如鋼鐵蒸汽列車的全身構造以及動力產生裝置,這種東西一旦拿出來很有可能就被當作滲透帝國的間諜一樣被處理了。
盡管如此,蘭德依然很開心。
今天是他在帝國的店鋪開張的第一天,也是他達成人生第一個小目標的一天,他人生的一個小目標就是在帝都開一家小機械修理鋪,自己當老板,沒錢了就開張,有錢了就關門,想休息就休息,想玩就玩,沒有什么能管的住他。
這樣的生活平淡而又美好,他距離這樣的生活已經很近了,所以他真的很開心。
即便是搬累了的時候,也忍不住心里有的悄悄然的舒適和怡然自得,相信這個時候沒有誰能比自己更加幸福。
右側的鐵門吱呀一聲打開,安娜提著一籃子面包朝著蘭德走來,將面包放在一旁的架子上,說道:“我烘培了一些紅豆奶油面包,這些是多出來的,不嫌棄的話請嘗一下。”
“噢,看起來你今天挺忙的,我在想說,你是準備開張了嗎?”
“我姑且提醒你一句,想要正式開張的話,必須得有機械學會頒布的營業執照,以及一張中級機械師的證書。”
蘭德把手上的東西放了下來,臉上露出尷尬的笑容。
“我一直以為有個店面就可以做生意了,沒想到還有這么多規矩。”
安娜聳了聳肩,“如果是在你老家這樣或許行得通,但這是在帝都,任何事情都需要嚴格的規章制度,如果你不想被罰款的話,最好在準備完全這些東西再正式開張。”
“另外,大廳里來了客人,是上次來的那位夫人,她想要拜訪一下你,不知道你這方不方便?”
“夫人?哪位?”
蘭德不記得自己在這有認識過什么女性,不過他似乎也沒有什么拒絕的理由。
“如果她不嫌棄的話,那就盡管來吧。”
安娜點了點頭,轉頭到廳堂那邊去了。
沒過多久,馬上響起了一陣極其有節奏的小皮鞋踏在木板上的清脆聲,在蘭德的目光下,一個穿著白色襯衣藍色牛仔包臀裙的女人從門那邊探出身子來,用尋找的視線掃視著周圍,直到看到了蘭德。
她輕薄的紅唇微微一抿,緩緩走了下來,靠近了蘭德,便伸出戴著白色蕾絲手套的右手,說道:“我叫芙利安·科迪,許久不見,昨天我們在大廳內見過。”
“我叫蘭德,嗯,我記起來了,那個雙手捧著臉特別愛笑的女士。”蘭德恭維道。
芙利安聽到這話輕輕地笑了起來,“大家都這么說,其實我并不是一個非常愛笑的人,但是很多時候就忍不住……”
“這并不是一個壞習慣,夫人,你笑起來的時候很好看。”
這個人確實是蘭德見過的女人之中比較漂亮的幾個了,而且行走的時候透露著一絲貴族的優雅,就像是生來優雅的白天鵝。
而且她是帕西卡夫人的朋友,在帝都的地位想來不低,只是不知道這種人來找我做什么。
芙利安并沒有對這句話做什么評價,她轉而將視線放在周圍的裝飾上,更具體地來說應該是各種各樣的機械成品。
她摘下手套,用潔白如同牛奶一般的手指輕輕地撫摸著這些機械的觸感,黑色的灰塵在她指尖累積。
她的目光再次放在蘭德的臉上。
這張臉有些普通,但看起來卻讓人覺得很舒服。
對于她來說,看著很舒服就是一種最高的評價了,世界上長得很好看很驚艷的男人很多,但是能讓她看著這么舒服的真的很少。
所以她略帶滿意地笑問道:“你是在這開店?”
蘭德點了點頭。
她又問:“有沒有遇到什么困難?”
蘭德沉默了一會,心想,要是按照安娜所說,店鋪開張需要營業執照和中級機械師證書的話。
只是證書,雖然報名需要花費些時間,但考試不足為懼;可要是營業執照的話,不知道帝都又有著什么樣的潛在規矩,想來也沒有那么容易。
這些都算是現在的困難。
說出去未必抱著求別人幫忙的心態,只是也沒有任何隱瞞的理由。
“倒是有一些,店鋪開張需要營業執照和中級機械師證書,我對這些流程什么的還不太了解,這店只怕是暫時還開張不了。”
芙利安的眼睛亮了亮,說道:“我倒是認識機械學會的人,或許可以幫上你。”
“那得勞煩夫人給我引薦一下了。”
芙利安沉思了一會,想到了什么,“正好今晚我家會有一個舞會,你到時候過來,我可以讓你們相互認識一下。”
蘭德不知對方為什么要這么幫自己,但是如果有人愿意為自己拓寬人際圈的話,這帝都的路對于他來說會更好走一些。
對方或許有所求,但既然對方與帕西卡相熟,就不會做出什么對他不利的事情。
何況這是帝都,鬼神辟易,一些宵小之輩怎么敢冒出頭。
就算敢,也不敢這么光明正大。
蘭德既然來到帝都,就已經做好了面對一切在德克薩斯州已經經歷過的事情。
世界上并非是有光正偉岸的正面,也有漆黑陰濕的暗面……那些丑惡的事情他以前已經經歷過太多,買賣人口、器官,將人的生命視為草芥,這些事情并不少見。
尤其是,他們特別擅長將這些惡意偽裝成善意,令人真假難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