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就那樣慵懶地，停滯在了那個午后。

這個午后實在是特別，幾乎是讓人難以置信地感到舒適。

就連空氣中，也彌漫著古龍香水的味道。

“難道是她？”

無數次的邂逅，終究還是敗給了時間。

似乎很是慘淡。

不應該啊！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那個時候那么驕傲的自己，如今竟然只配給人家工廠流水線做工。

人與人的距離，在此刻變得超乎尋常的近。

就來空氣似乎都停滯了。

“許可欣，你還記得這個嗎？”

他手里拿著一本封皮已經褪了色的玄幻小說。

眼前的女子，停下了腳步，然后疑惑地看著眼前的這個高中生，仔細端詳了老半天，這才慢條斯理地吐出了幾個字。

“這本書，怎么，它，在你手里？”

這是一本很有趣的書。

可欣一眼就認出了這本書的名字，《就業，利息與貨幣通論》。

明顯得幾乎無法再明顯了，這是一本經濟學書籍。

晨光把梧桐葉的影子揉碎，灑在明德中學門口的石板路上。

林嶼川攥著書包帶站在巷口，指尖還殘留著那本《就業，利息與貨幣通論》的觸感。

封皮褪色的布紋磨得指腹發澀，書脊上“凱恩斯”三個字像一枚舊印章，烙在他昨晚輾轉難眠的夢里。

昨天午后的風還在耳邊繞，便利店玻璃門推開時，古龍香水的清冽裹著許可欣的身影撞進來。

她穿著米白色職業裝，珍珠耳釘在陽光下閃著細弱的光，和他記憶里那個扎高馬尾、在畢業典禮上領獎學金的學姐重疊，又在他低頭看見自己洗得發白的校服袖口時，猛地裂開一道鴻溝。

直到他顫抖著掏出那本被誤認成“玄幻小說”的經濟學書，看見她瞳孔里閃過的詫異，才忽然覺得，那些被工廠流水線磨平的驕傲，好像還剩一點余溫。

“叮鈴”

早自習預備鈴刺破晨霧，林嶼川拔腿往教學樓跑。

三樓走廊的橙色公告欄前圍了幾個同學，最上方“星火班班規”的燙金標題格外醒目，第一條“晨讀時段 7:00-7:30，遲到者需補讀當日內容并在班級日志寫下感悟”被紅筆圈出，旁邊貼著班長周悅的手寫便簽：“今日晨讀任務：《勸學》背誦+英語范文精讀，各組組長記得檢查組員背誦情況～”

這是林嶼川半個月來，第一次沒遲到。

他輕手輕腳推開門，教室里的晨光剛好漫過第三排課桌，三十多道低頭讀書的身影，像被晨光浸潤的禾苗。

同桌蘇曉聽見動靜，立刻把一本攤開的錯題本推過來，封面上“星火 3組?蘇曉”的貼紙邊角微微卷起，錯題旁用熒光筆標注著“知識點漏洞：二次函數頂點式應用”“解題思路優化建議”，這是班規第六條“每周五提交錯題本，小組內交叉批改，共同查漏補缺”的固定作業。

“你昨晚的數學卷子，最后一道大題算錯了頂點坐標。”

蘇曉的聲音壓得很低，馬尾辮上的星星發繩隨著說話的節奏輕輕晃。

那是去年班級文化節上，全班一起串的“星火徽章”衍生款，每個同學的文具、書包上都別著或貼著，對應著班規最后一條“星火匯聚，微光成炬，共赴山海”的班級精神。

她指尖點在錯題本的輔助線示意圖上，“你看，題目里說‘拋物線過（2，3）和（4，3）’，這兩個點縱坐標相同，對稱軸應該是 x=3，頂點橫坐標就出來了，之前你算成 x=2.5啦。”

林嶼川的臉頰瞬間發燙。

上周數學小測他只考了 56分，試卷上的紅叉像密密麻麻的荊棘，刺得他不敢抬頭。

那天放學后，他去工廠流水線兼職擰螺絲，機械臂重復的動作讓他恍惚。

在兼職的那段時間，他突然之間明白了許多的事情，其實任何人在時代面前也不過就是一粒小小的沙子，在浩瀚無垠、變化莫測的社會面前，每個人都是那樣的脆弱。

他幾乎是在忽然想起，曾經能在年級排名榜上排前五十的自己，怎么就落到了這步田地？

可現在，蘇曉的筆跡工整又溫柔，錯題旁邊還畫了個小小的太陽，他忽然想起昨天許可欣接過書時，指尖劃過扉頁的動作，想起她問“這本書怎么在你手里”時，語氣里不是輕視，而是藏不住的驚訝。

“謝了，我課間再重新算一遍。”

林嶼川把錯題本放進抽屜，掏出語文課本。

晨讀鈴聲準時響起，周悅抱著橙色封面的“班級日志”走上講臺，這是班規第二條“每日晨讀前，班長總結昨日班級情況，記錄優秀事跡與待改進事項”的固定環節。

“昨天晚自習，林嶼川同學主動留下來整理講臺，還把黑板槽里的粉筆灰清理干凈了，值得表揚。”

周悅的聲音清亮，教室里響起細碎的掌聲，林嶼川的耳朵瞬間紅了。

他其實是昨晚兼職結束后，想在空教室里再翻一遍那本經濟學書，卻被值日老師撞見，順手幫忙整理了講臺。

“另外提醒大家，下周三要進行物理單元測試，按照班規第十條‘重要測試前，各小組需組織 1小時互助復習’，各組組長今天課間把復習時間定下來，報給學習委員。”

周悅合上班級日志，轉身在黑板上寫下晨讀重點，粉筆字遒勁有力，“現在，我們一起背誦《勸學》，從‘君子曰：學不可以已’開始，聲音洪亮些，讓隔壁班聽聽我們星火班的氣勢！”

“君子曰：學不可以已。青，取之于藍，而青于藍；冰，水為之，而寒于水……”

整齊的背誦聲在教室里回蕩，林嶼川跟著大家的節奏開口，目光卻落在課本頁腳。

那里夾著一張淺粉色的紙條，是他昨天從《就業，利息與貨幣通論》里翻出來的。

娟秀的字跡已經有些褪色，卻還能看清：“嶼川，保持對世界的好奇，未來會有答案的。許可欣”

這是初三那年，許可欣作為優秀畢業生回校分享時，偷偷塞給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