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這我咋爭氣啊？”

王世鈞一臉無辜，咂了下嘴道：“郭明月，我知道你器重我，也知道你是在為全體社員著想。

可那衛生員不是我想當就能當的呀。

王西山是大隊長，王建國是人家兒子，既然他鐵了心任人唯親，咱們又有什么辦法？”

“怎么沒有辦法？”

聽他這樣說，郭明月當場就急了，跟個小炮仗似的反駁道：“根據上面的規定，赤腳醫生的選拔標準就是文化水平相對較好的青年農民、原有的中醫世家成員，以及下放的知青！

下放的知青，聽到了嗎？

而且，你本來就是有醫術在身的，憑啥只推薦他王建國一個？”

見這姑娘胸脯子鼓鼓著，肺都要氣炸了，王世鈞心里頭感動，可還是無奈嘆道：“話是這樣說，但誰知道我是誰呀。

下放的知青可多了去了，光河西屯都好幾十號呢。就咱們小王莊，不是還有趙瑜、秦朗他們嗎？

郭明月同志，你大小也是個干部，怎么還那么天真？

再說，當不當衛生員又有什么關系，反正都是不脫產的。我不當這個衛生員，也不耽誤給老少爺們兒治病啊。

更何況，套上了赤腳醫生的頭銜，就好似被韁繩拴住了，我再想曠工去山里，可就不能那么隨意啦。”

“好啊，你就抓著我欺負是不是？”

郭明月小嘴一癟，眼睛里忽然泛起了淚光。

“沒有啊，怎么會……”

王世鈞撓著頭，一臉尷尬。

“哼！”

郭明月抹了把眼淚，竟做起了小女兒態，噘著嘴道：“反正，我就是想讓你當衛生員！

王建國是什么東西，我當他表姐的，會不知道？

他從小就是個給三分顏色就開染坊的家伙，輕浮得很！總覺著自己比別人聰明，什么都不在乎，豈不知他除了會耍小心機，還會個什么？

王世鈞，要不是你，我的小南舟……指不定就夭折了。咱們生產隊的老少爺們兒實在是太苦了，我不想別的母親也跟我一樣，眼睜睜看著自己生病的孩子卻束手無策，只能一只腳踩在深淵邊上掙扎。

不管你心里怎么想，反正，我一定要把你推上去。

大不了，我跟他們拼了！”

說完，她抽了下鼻子站起身來，直直的向外走去。

那即將沒入黑暗的身影孤單而倔強。

王世鈞心里像是被什么東西刺了下，忙上去拽住她的胳膊，柔聲喊道：“郭明月！

哎，你這人真是奇了怪了，較真得跟個傻妞一樣。

算了算了，我陪著你一起去爭取還不行嗎？

先說好，我可從來沒當過衛生員，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彎彎繞。但為了你，但凡有一絲機會，我就拼盡全力去爭取！

這總可以了吧？”

“哼！”

郭明月皺了下挺巧的鼻頭，任由他抓著自己，撒嬌似的嘟起嘴，說道：“這本就是你應該做的。

你一個大老爺們兒，既然有本事，為什么要往后縮？你就該擔起責任！

放心吧，只要你不溜溜逛逛，哪怕撒潑打滾，我也會把名額給你爭取下來。

到時候，你會和王建國一起去公社培訓，把他個混事兒的小王八羔子給我擠下去！

咱小王莊的老少爺們兒才不稀罕什么油頭粉面的公子哥，需要的是你這樣的大醫生。”

望著她亮晶晶的眼睛，王世鈞忽覺自己仿佛在面對一抹嬌艷的春光，亮得讓人自慚形穢，不得不幽幽嘆道：“郭明月，你可真是個好同志。”

“哼，那是！”

郭明月揚起光潔的下巴，傲嬌道：“王世鈞，我相信你也跟我一樣。

我就說你像我爺們兒，都是男子漢。

你可別讓我失望！”

王世鈞頓時哭笑不得，狠狠白了她一眼。

心說：這小娘們兒腦子是不是缺根弦，怎么總是說這些曖昧的話，也不怕讓人聽了去，往她身上潑臟水。

直到她扭著細腰，消失在夜幕中，謝嬸兒才顫顫巍巍走上來，猶豫了半晌才道：“世鈞，依照恁叔俺倆的性子，說啥也不想讓你跟大隊長一家斗。

可郭明月說得沒錯啊，咱們小王莊的老少爺們兒太苦了，真的需要一個有本事的衛生員。

要不是這，晌午那會兒，王閂和秉仁叔會那么稀罕你？就是盼望著將來老人孩子生病了，有個可以依靠的人吶。

這回，嬸兒也支持你！”

王世鈞心中一陣感動，重重點了下頭，“嗯！”

重活一世，他原本是想多掙些錢，彌補對許婉清的遺憾，心思更多的是在藥材上。

可郭明月金子般的心，還有謝嬸兒的期盼，讓他下定決心爭上一爭。

不為別的，就為這些個樸實的人們。

天已落黑。

王紅河回來的很晚，原來是到東頭河邊給他砍鋤頭把去了。

放工之后天色已晚，他沒敢到山里去。可王世鈞明天一早又要進山采藥，他索性就去東頭河邊砍了根小柳樹，拿回來給他做把。

只是，到家里他卻直撓頭，壓低聲音，神秘兮兮道：“大隊院是出啥事兒了？

俺從東頭回來的時候，路過大門口，咋聽見里面吵成一團？好像是郭明月的聲音……

大隊長王西山和他兒子聲音一高一低，吼得瘆人，我沒敢細聽，就匆匆忙忙回來了。”

謝嬸兒聽得一臉不安，攥著手，望著村東頭的黑暗，久久不能平靜。

王世鈞的臉色也陰沉下來，暗自攥了下拳。

這傻女子，真的跟人家鬧上了。

紅河叔瞅得一臉奇怪，卻不敢再提公家的事兒，當即蹲在小板凳上給他制作鋤頭把。

王世鈞明天要早起，一家人吃過晚飯，便早早的休息了。

可他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眼前都是郭明月嬌俏的臉頰，還有她真如山間明月般透徹的話語，印透了山河，照亮了人間。

恍惚間，月光下又有一道窈窕的倩影翩躚起舞，舉手投足深情脈脈，纏綿的目光遙望著自己，正是許婉清。

王世鈞輾轉反側，一把摟住了她。

待到雄雞唱曉，才發現自己夾著的是一條棉被……

王世鈞老臉漲紅，輕輕給了自己一巴掌，忙起床洗漱去了。

吃過早飯，他便一頭扎進大山里。

蹚著山間的清露，翻過一道山梁，連綿的紅霞躍然而出，王世鈞呼吸一滯，狠狠嗅著云朵的味道，人都要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