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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俺是個大夫

“知道錯了。”

王世鈞站在那里,神色平靜,毫無波瀾,直直答道。

“你!”

郭明月氣結,俏臉兒漲得通紅。

瞅著他木著一張臉,半死不活的樣子,她愈發篤定這首都來的知青是個憊懶慣了的家伙,絕對是在敷衍自己!

當即,她便咬牙切齒道:“你不上工,到山里干啥去了?”

“采藥。”

王世鈞終于抬起頭,淡淡的回道。

“采藥?”

郭明月愣了一下,想起他中午說過的話,黛眉不由蹙了起來,一陣失神。

心說:他難道真的懂得草藥,會醫術,是個大夫?

大家伙兒也是齊齊變色,禁不住竊竊私語:

“采藥?這位知青懂得藥材,他是個大夫?”

“不會吧……他要是個大夫會下派到咱們這種鬼地方?人家大生產隊還不搶著要嘞!”

“那他采啥藥啊?莫名其妙……”

王世鈞到了小王莊之后,只跟有限的幾個人說過自己會醫術,大多數社員都不清楚。

“他是大夫,王世鈞是個大夫!”

正在這時,老隊長王長林站了出來,迫不及待道:“就是因為這個,我才把他換過來的。要不然,我要他這么大個子的吃材干啥?”

這一天,因為王世鈞不堪的表現老頭沒少受埋怨,尤其是郭明月,吵得他腦瓜仁都疼了。

一直絮叨他為啥換了個男知青回來,到生產隊頭一天就曠工,凈給她出難題!

所以,老同志見到個場合,就想為自己證明。

“他真是個大夫?衛生員?”

“聽長林叔的話意思,這王世鈞是個醫生?”

“真是醫生?天爺啊,那可太好了!”

大家伙兒反應過來,俱是一臉激動,開始議論紛紛。

什么看熱鬧的心思全都沒了。

王世鈞要真是個醫生,那隊里可就撿到寶了,別說曠一天工,曠十天工大家伙兒也得溜著他過日子!

因為治病的事情,小王莊的老老少少沒少吃苦頭,孩子發個頭疼腦熱都得往十五里外的河西屯跑,要么就走更遠的路去公社衛生院。

隊里向上頭申請了好幾次,就是因為小王莊位置太偏僻,生活條件又太過艱苦,根本就沒有醫生愿意來。

這王世鈞要是會治病,那還得了?

郭明月臉上的表情一下子僵硬住,大眼珠子轉了轉,仍舊有些不太相信。

這么一個憊懶的家伙,怎么看都跟文雅的大夫沾不上邊吧……

“咳!”

見事情一下子偏離了正題,大隊長王西山輕咳一聲,終于從門口走了進來。他隨手把煙頭丟在地上踩滅,才聳了聳肩膀,把軍大衣披正了才道:“長林叔,你真是糊涂了,咋總扯些有的沒的!

大夫是啥?那可是十里八鄉都出不了一個的大人才!

俺家建國初中畢業就去上衛校了,如今都三個年頭了吧?就這,他回到村兒里還不敢自稱是大夫嘞。

這王世鈞的檔案上可是寫的清清楚楚,高中肄業,然后就參加青年運動去了。他能當哪門子的大夫?”

眾人一聽,全部愣住,有點不甘心的看向王世鈞,多希望他真是個醫生。

“你們不信?問問他自己!”

王西山有恃無恐的來到會議的主位上,裹著衣擺,緩緩坐了下去。拿起桌子上的搪瓷缸子喝了一口,才瞥著王世鈞道:“王知青,你口口聲聲說自己懂醫術,可也得有個憑證啊。

醫生是什么?那叫治病救人,人命關天!是誰都能胡來的?

咱就說,即便你高中不上了,立刻就開始學醫,到現在也不超過三個年頭。兩三年就能學成個醫生?”

屋子里安靜下來。

大家伙兒面面相覷,禁不住搖了搖頭。

是啊,這王世鈞看起來也就二十出頭,從高中肄業算起,到現在也就個兩三年,兩三年時間就能學成個中醫?

村里雖然沒有大夫,可大家伙兒都是看過大夫的,一名好的中醫那都是用一輩子的光陰熬出來的!

要不然,為啥有老中醫的說法?

一個嘴上沒毛的小年輕,空口無憑,如何能讓人信服呀……

想到這兒,連郭明月都垂下眸子,心中一陣失落。

同時,又有一股子邪火涌上心頭,不知想到了什么,也不掩飾,狠狠瞪了他一眼。

心說:

這人真是好高騖遠!既然沒有在正規醫療院校學習過,本本分分的當個普通知青不好嗎?干嘛非要攬個大夫的名號到自己頭上。

年紀輕輕的,要是能當上衛生員確實很風光,可自己沒有真本事,等病人求上門,給人治不好,不是害人害己嗎?

王世鈞擰著眉頭站在那里,一時間還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哈哈,小同志!”

王西山笑了起來,靠在椅背上道:“大夫可不是開玩笑的,學藝不精,不但不能救人,反而還會害人。

這也是俺家建國非要去衛校進修的原因。

行啦,你是首都來的知識青年,心氣兒高,咱們都能理解。可既然來到了鄉村,就要學會腳踏實地,大夫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當的。

你呀,先老老實實的當一名光榮的社員吧!”

眾人嘆了口氣,瞥著他搖了搖頭,都忍不住嗤笑起來。

“好了,好了。”

王西山雙手按了按,端起架子道:“明月,都是年輕人,誰不犯個錯誤,批評兩句就行了,別太讓人下不來臺。

下面,會議就要正式開始了。

王世鈞同志,沒事兒你就先回去休息吧。

組織上對你批評教育,也是為了你的成長,回去多揣摩揣摩。”

王世鈞挑了下眉毛,注意到眾人冷冷的目光,也懶得再為自己辯解,轉身往外走去。

“等一下!”

哪知,郭明月卻從后面追了上來,不依不饒道:“王世鈞同志,我知道你很不高興,可有些話我還是要對你說。

我不是針對你個人,是為了集體。

咱們小王莊的情況你也知道,剛才大家伙兒的熱情你也見識到了,我不敢說讓你學習他們的話,只希望你也能感受到一二,投身到轟轟烈烈的生產事業中去。

你是知識分子,懂得比我多。應該聽說過一句話——為有犧牲多壯志,敢教日月換新天!

希望你先從改變自己做起,不要讓我一位女同志看低了。

以后,咱們好好上工,不要再流里流氣了,好嗎?”

王世鈞停下腳步,聽她跟哄小孩兒似的,怎么覺得那么好笑。

可轉過頭就看到她明亮的眼睛在燈光下熠熠生輝,精致的臉龐上滿是認真,挺翹的胸脯投下一塊陰影,卻顯得磊落而光明。

這位咄咄逼人的小媳婦兒渾身上下都洋溢著真摯。

王世鈞一陣觸動,到嘴邊的嘲弄就說不出去了,可想到自己心中的規劃,他還是如實答道:“抱歉,不能。”

說完,就徑直走入外面的黑暗中。

“你!”

郭明月愕然瞪大雙眸,紅唇微抿,氣得直拿眼睛剜他。

“明月,明月!”

可正在這時,大隊院門外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呼喊,顯得很急切。

夜風呼嘯,吹得聲音都走樣了。

“媽?”

郭明月一愣,連忙迎了上去。

只見一位婦人驚慌失措的從大門口跑了進來,她懷里抱著個孩子,后面跟著個老漢。

由于跑得太過匆忙,進門的時候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腳下一個趔趄,嚇得她身后的老漢直拍大腿,驚叫道:“天爺啊,你慢點!

孩兒都這樣了,你再給摔著!

明月,你快來,推車子叫人!孩兒不中了,孩兒不中了,咱快到河西屯去!”

兩口子又哭又叫,說話間就到了近前。

郭明月一下子變了臉色,嚇得話都說不出口了,沖上去就想把孩子接過來,驚慌道:“媽,舟舟咋了?晌午的時候發熱不是退下去了嗎?又燒起來了?”

“孩子不當家了,孩子不當家了!”

哪知道,那婦人抱著孩子,似乎怕嚇到她,只是伸著胳膊給她看,“舟舟昏過去了,舟舟昏過去了!

剛才你非要來開會,他就一直擱家里鬧,恁爹俺倆哄了半天,他才睡著。

睡了一會兒我怕他尿床,就跑過去看看。

哪知道、哪知道孩子翻著眼睛,跟睡死了似的,咋都叫不醒了!”

郭明月聽到這里,身子一栽歪,差點摔倒地上。

老兩口又是一陣驚叫,呼天搶地的去拉她。

屋子里開會的那些人聽到動靜,早沖了出來,七嘴八舌的了解情況。

“舟舟!”

等郭明月緩過來,看到自己兒子躺在婆婆臂彎里,腦袋后仰,小手握拳,雙腿緊繃,嘴唇青紫,昏迷不醒,嚇得她尖叫一聲,即刻崩潰大哭起來。

顯然是慌了手腳。

眾人也被嚇到了,嘰嘰喳喳的議論著:

“噫,俺的娘誒!孩子這是死過去了!咋恁嚇人!”

“這是發熱燒成這樣的?咋不早點給他治呀?還叫不叫得醒啊?”

“咋冇給他治,今中午明月還因為她孩子的病情抹眼淚呢!前幾天她就去河西屯給孩子包藥了!你們啥都不知道,別瞎胡說!”

……

場面亂哄哄的,所有人都擠成一團。

倒是王長林和王西山年紀大,經歷的事情多,見眾人亂哄哄的,忙大聲吆喝道:“別吵吵,都別吵吵!

明月,閨女呀,你也先別哭,咱趕緊找大夫要緊!

快準備驢車,拿上手電筒,快帶上孩子去河西屯!”

眾人這才有了主意,奔走套車。

只是,有些人看到孩子的臉色,一個個面現不忍,嘀咕道:“去河西屯是不是來不及呀?黑燈瞎火的,十五里山路,等走到,孩子怕是……”

郭明月害怕的就是這個,聞言,雙腿一軟,又禿嚕到地上了。

眾人嚇得連連驚呼,忙七手八腳去拽她。

“來不及,來不及!我的孩兒啊,誰來救救他?”

郭明月癱軟在地上,泣不成聲,梨花帶雨的臉上,滿是絕望。

“王世鈞!剛才那個知青不是說他會治病嗎?找他吧!”

“他那不是給自己戴高帽嗎?大隊長說他沒學過醫,他哪會治病!”

“那咋弄,這黑燈瞎火一時半會兒也趕不到河西屯,總不能眼瞅著孩子死吧?死馬當活馬醫吧!”

王世鈞,王世鈞……

郭明月念叨著從地上爬起來,像是終于燃起了一點希望,也顧不得臉上亮晶晶的淚珠子,扭著細腰就攆了上去。

轉眼沖入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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