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的燈火一盞接一盞熄滅，最后只剩下壁爐里將熄未熄的炭火，在黑暗中投下跳動的暗紅色光影。尼爾背靠著冰冷的石墻，手指輕輕摩挲著匕首的握柄。木質地板偶爾發出的吱呀聲，窗外風雪的低吼，還有同伴們均勻的呼吸聲，在寂靜的夜里被無限放大。

“頭兒，都午夜了。“查理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輕得幾乎聽不見，“那兩個家伙上樓后就沒動靜了?！?

尼爾在黑暗中點點頭，雖然知道查理看不見?！霸俚鹊取！八吐暬貞?，“那些獵戶們剛剛才沒了聲響，現在動手風險太大?！?

查理翻了個身，鎖子甲發出細微的金屬摩擦聲?！拔彝蝗挥X得那個穿白斗篷的很可疑，“他小聲嘀咕，“剛剛他.......“

尼爾沒有接他的話。那個獨坐窗邊的兜帽客確實令人在意，那雙深灰色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但眼下，他們必須先解決那兩個暴民探子。

又過了約莫一個時辰，當整座客棧徹底陷入沉睡，尼爾輕輕踢了踢查理的靴子。沒有言語，斥候們黑影悄無聲息地起身，像一群夜行的獵豹，沿著樓梯向上摸去。

木制樓梯在重量下發出細微的呻吟，每一步都讓尼爾的心跳加速一分。二樓走廊漆黑一片，只有盡頭那扇窗戶透進些許雪光，照亮漂浮的塵埃。尼爾豎起兩根手指，指了指右側第三間房門——那是他們盯上的目標。

一個斥候從腰間拿出一個小工具袋，取出開鎖器。正要開鎖之時，樓下突然傳來一聲清脆的“嗒“——是金屬與木頭碰撞的聲響。所有人瞬間僵住。尼爾緩緩回頭，透過樓梯欄桿的縫隙，看見那個兜帽客竟然還坐在原位，正抬頭望向他們，煙斗在黑暗中明滅不定。

兜帽客緩緩搖頭，動作輕微得幾乎不可察覺，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

尼爾的后頸汗毛倒豎。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咬牙轉身，對開鎖的斥候做了個繼續的手勢。隨著一聲幾不可聞的“咔嗒“，門鎖松動了。尼爾握住門把手，緩緩轉動——

一股刺骨寒風突然從背后襲來。只聽“哐”的一聲，尼爾猛地回頭，走廊盡頭的窗戶突然大開，風雪呼嘯而入！正在此時，面前的房門突然被人從里面猛地踹開，一柄柄寒光閃閃的長刀劈頭向斥候們砍來，幾個斥候躲閃不及，一下就掛了彩，尼爾堪堪側身閃避，刀鋒擦著他的鼻尖劃過，在墻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跡。

“有埋伏！“查理大喊，同時拔出短劍格擋住另一名暴民的攻擊。金屬碰撞的火花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混亂瞬間爆發。狹窄的走廊里，斥候們與暴民探子纏斗在一起。尼爾這才看清，房間里不止兩個人——六七個全副武裝的暴民從黑暗中撲出，他們右耳下方的狼頭紋身在打斗中若隱若現地泛著紅光。

“該死的，中計了！“尼爾又一個翻滾避開劈來的長刀，同時反手將手中的短劍刺入最近那個暴民的大腿。對方悶哼一聲，卻沒有倒下，反而更加兇狠地撲來。

戰斗的聲音驚醒了整層樓的住客。房門接二連三打開，驚恐的住客們尖叫著四散奔逃。

這些暴民們顯然受過專業訓練，配合默契，很快將斥候們分割包圍。好幾個斥候已經倒下，尼爾和剩下的幾個兄弟勉強支撐的站著，他們已經陷入最后的包圍圈中，眼看就要全軍覆沒。

就在這時，那個一直冷眼旁觀的兜帽客突然嘬了一口煙斗，緩緩吐出一縷奇特的煙霧——那煙霧不是常見的灰白色，而是如同深海般的幽藍，在空氣中扭曲蠕動著，仿佛有生命一般。

他枯瘦的手指在煙霧中劃動，藍色煙霧立刻凝結成一個復雜的符文，懸浮在半空中。尼爾瞪大眼睛——那符文的形狀竟與杜柏爾大教堂彩窗上的古老圖案一模一樣！

兜帽客的指尖突然變得通紅發亮，就像被燒紅的鐵塊。他對著暴民們凌空一指，尼爾感到一股熱浪撲面而來，那些暴民的武器瞬間變得赤紅！

“啊啊?。　氨┟駛儼l出非人的慘叫，他們的手掌與滾燙的刀柄粘在了一起，皮肉燒焦的氣味彌漫在走廊里。有人試圖扔掉武器，卻發現手掌已經與金屬熔為一體。

斥候們被這超自然的一幕驚呆了，但求生的本能讓他們立刻反應過來。不到三個呼吸的時間，所有暴民都被制服在地，痛苦地蜷縮著。

兜帽客緩步走近，用煙斗指了指那些暴民的嘴角，說道：“他們嘴里藏著毒囊。”

話音未落，那些暴民們大吼一聲，用力咬碎了嘴里的什么東西，尼爾都甚至來不及阻止，這幾個暴民已經氣絕身亡。

他摘下兜帽，露出一張布滿皺紋卻異常生動的臉?；ò椎念^發亂蓬蓬地支棱著，像是被靜電打過；深陷的眼窩中，灰色的瞳孔偶爾會閃過一道藍光；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臉上那些冰藍與火紅色交替的紋路——不是皺紋，而是某種會隨著呼吸微微發光的奇異圖案。

尼爾喘著粗氣，警惕地盯著這個神秘人：“為什么幫我們？你到底是什么人？剛才那是...什么戲法？“

老者的表情瞬間陰沉下來：“戲法？“他聲音里的溫度驟降，“年輕人，這可不是集市上那些騙小孩的雜耍?！八蝗磺f嚴地在胸口連點五下，每點一下，就有一個微小的光點亮起又熄滅，“這是'萬法之祖'伊露達爾的恩賜，是深海與火焰的協奏曲！“

查理不顧左臂的傷痛，驚呼出聲：“你真是魔法師？！“

“不！“埃爾德林突然激動地揮舞著煙斗，火星四濺，“我是一位藝術家！魔法只是...只是我的調色板！“說著他真的從長袍里掏出一本皮質封面的素描本，急切地翻動著，“看！這才是我畢生的追求！“

尼爾湊近一看，頓時倒吸一口冷氣。那些素描不是普通的風景或肖像，而是會動的畫面——一頁頁翻動間，他看到海浪在紙上真實地起伏，火焰在紙面跳躍，甚至有一幅畫中的飛鳥真的從紙面飛了出來，在眾人頭頂盤旋一圈后又回到了畫中。

“這...這...“尼爾語無倫次，完全無法理解眼前所見。

埃爾德林得意地捋著亂糟糟的胡子：“至于為什么幫你們...“他的眼神突然變得深邃，“或許是因為這個場景本身就構成了一幅完美的畫作——勇氣與忠誠，生存與死亡，多么富有張力的主題！“他突然舉起雙手，“都不要動！讓我完成這幅杰作！“

尼爾感到一陣荒謬，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埃爾德林已經掏出一支造型奇特的鉛筆，筆尖閃爍著珍珠般的光澤。他開始在素描本上瘋狂作畫，嘴里還念念有詞：“對，就是這樣...痛苦的表情...血跡的形狀...光影的對比...“

“這老頭腦子是不是有問題？“查理扭頭小聲對尼爾說。話音未落，他的頭就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猛地扳正，力道之大差點扭傷脖子。

“說了不要動！“埃爾德林頭也不抬地呵斥道，鉛筆在紙上劃出沙沙的聲響，“破壞構圖是藝術犯罪！“

接下來的十五分鐘可能是尼爾人生中最荒誕的時刻。他們被迫保持著戰斗后的姿勢，而這位自稱藝術家的神秘老人則全神貫注地作畫，時不時還要求他們“表情再痛苦一點“或“把傷口露出來“。斥候們面面相覷，卻不敢違抗——畢竟誰也不想嘗試對抗能瞬間熔化身手的魔法。

當埃爾德林終于滿意地放下鉛筆時，斥候們已經精疲力盡。

尼爾強撐著搬了把椅子坐到老者面前：“大人，我們是杜柏爾城的...“

“斥候，我知道?！鞍柕铝诸^也不抬地欣賞著自己的作品，突然嘆了口氣，“你們已經履行了使命，盡了最大努力...但這一切都不必了?！?

尼爾的心突然沉到谷底：“你是說...“

埃爾德林緩緩抬頭，眼中的藍色光芒黯淡下來：“杜柏爾城...已經陷落。“他翻到素描本的某一頁，遞給尼爾，“三小時前的事?！?

尼爾顫抖著接過素描本，映入眼簾的畫面讓他渾身血液凝固——紙上，杜柏爾城的城門被某種巨大的機械撞得粉碎，街道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守軍的尸體，市民們被驅趕著聚集在廣場中央，而那些攻城機械...天啊，那些根本不是普通的戰車，而是由黑色金屬構成的龐然大物，形狀如同巨大的甲蟲，前端伸出旋轉的鉆頭，尾部噴吐著硫磺味的濃煙。

最可怕的是，畫面是活的。尼爾能聽到紙張中傳來的慘叫，看到火焰在紙面上真實地燃燒，甚至有一滴血從紙面滲出，沾在了他的手指上。

“你當時在那里？“尼爾猛地抬頭，眼中布滿血絲，“你有這種力量，為什么不救他們？！“

埃爾德林的表情變得異常嚴肅：“年輕人，魔法有其法則?！八种匦碌鹌鹆藷煻?，“我們遵循'最初律法'——不可逆轉命運之流，不可僭越生死界限?！八壑械乃{光完全消失了，只剩下深不見底的灰色，“況且...“

老人在胸口連點四下，每一下都讓空氣中的溫度降低一分：“諸神在上，凡人必有一死。“

窗外的風雪突然變得更加猛烈，呼嘯的風聲如同千萬個靈魂在哀嚎。尼爾呆坐在椅子上，手中的素描本滑落在地，畫面上，杜柏爾城的最后一處塔樓正在緩緩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