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貫村的事,就這么被擱置了下來。轉眼到雨季,宏源鎮地災項目經常滑坡泥石流,她不得不三天兩頭往那邊跑。偶爾到魚貫村,村民就跟不認識她似的,倒也沒有提那事。
按照目前發展,魚貫村那事再往后拖拖,宏源鎮各村地災點都不出問題,地鐵10號線進入施工階段,那顧茉莉轉正這事基本就妥了!
眼看一切平靜,鉆機老板突然找上門來。
剛從醫院出來的他,左手和右腳都打著厚厚的石膏。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顧茉莉面前,說他沒有社保和任何商業保險,這次住院都是他自己承擔的。
“代老板,這事院里正在調查,具體的處理意見還沒出來。要不,你先等等?”
“還等?我在醫院等了大半個月,你們有沒有人來跟協商過醫藥費?鉆機費也是推來推去沒人認賬。顧工,我不為難你,你把該你簽的字簽了,剩下的我自己去找。”
跟之前肖君竹要顧茉莉暫停進場一樣,從流程上來說是都不符合規范,顧茉莉這字一簽就等于她認下這筆錢,是屬于項目的成本開支,她沒接到處理結果就沒法認。
“要不你把報銷單放在這里,我這兩天去聯系下院里,看這件事怎么解決?”
“推皮球嘛,你們慣用的伎倆,誰信誰傻。”代老板拉過周文斌空閑的椅子,直接擋住顧茉莉往外走的過道,揚言道:“今天不解決,我是真的要亂來了。”
“代老板,我不管你亂不亂來,院里有院里的規定,結果下來不用你說我都會簽,該你的錢院里一分不少都會給你。”顧茉莉緊張得喉嚨不停翻動,但還得保持鎮定。
“顧茉莉你是不是有點不厚道了?是你讓我繼續進場我才往里走的,你處于人道主義也不該怎么跟我說話吧?”
“我記得,我只是讓你再等等……”
“等個屁啊等,你那意思不就擺明了耽誤的開銷你不認,現場讓我自己想辦法嘛?”
代老板直接把那天的電話內容后半截掐掉,就拿著讓他繼續進場這話,跟顧茉莉在辦公室里鬧翻了天。各種難聽骯臟的字眼都罵了出來,罵得顧茉莉趴在辦公桌上一個勁哭。
剛從工地回來的周文斌,進門咋咋呼呼地喊:“顧茉莉你快點,2點要去驗槽。”
被旦磊逼得休克的地鐵10號線項目,已經進入到挖基坑的施工階段,今天測繪勘察和設計都要去現場檢驗施工。顧茉莉被堵在里干著急:“代老板,你這么堵我也沒用啊?”
很多人都是,明知道找到的人把他殺了,也沒辦法解決問題,可他們就是固執的以為抓住這個人,就能夠讓其他的人出面解決。
之前的村民是這樣,現在的代老板又是這樣。
可代老板完全就是撒潑耍混,聽到有人叫顧茉莉走,直接把拐杖橫放在兩張辦公桌之間攔住去路,雙手叉腰叫囂:“誰敢來拉我一下,手腳再斷一次,下輩子你們都得養我。”
遇到完全講不通道理的人,真的是一件痛苦到想死的事。顧茉莉惹不起只能躲,干脆步步往后退到角落,趁他手腳不利索爬上辦公桌,準備翻到肖君竹位置從那往外跑。
代老板眼疾手快,撲騰過來抓住顧茉莉的腿,使勁往回一拉……
用力過猛,兩個人都后仰摔在地上。
顧茉莉爬起來往外走,代老板躺在地上,“哎喲啊喲”地叫喚。
“你這又是何苦?顧工都跟你說清楚了,這事她做不了主。”周文斌一邊放馬后炮“教訓”代老板,一邊把顧茉莉拉到身后:“再說你個干鉆機勞務的,在我們單位這么撒潑鬧開,以后傳出去,哪個單位還敢跟你合作?你是不是不想在這個行業混了?”
周文斌兩句話,就勾起本就火大、但還沒爆發的代老板所有憤怒,氣得嘴唇發抖拿起拐杖就朝他亂棍打去:“放你媽的屁!工地上啥活兒不是我們勞務干,啥風險不是勞務沖在前面擋?你是狗娘養的啊,說這些屁話!”
眼看剛才的僵持,又要升級到不可收拾的場面……
肖君竹擠身進人群,走到代老板身邊將他扶起,回頭制止還想要繼續吵架的周文斌:“你們去驗槽,這我來!老代,走,我先帶你去醫院。”
工地上,顧茉莉碰到薛靖,他是這個項目的監理。通常甲方為了防止承包各方串通,會聘請第三方單位來實施監管,所以每個項目監理都是最正直和權威的存在。
周文斌跟薛靖開玩笑,說既然都是老同學,讓他以后多關照關照勘測這塊。
薛靖笑了笑,沒搭話。
顧茉莉謹記梁總的交代,驗完槽就拉著周文斌,避開施工方上前來遞顏色的人。周文斌說他還有事先不回城,讓顧茉莉坐薛靖的車走。
本想著在薛靖那打探下郝東近況,因為從老家回來后郝東就再沒和她聯系過。結果一上車,薛靖就開始吐槽雷悅,說這段時間差點被她搞得虛脫了。
顧茉莉聽就樂了:“啥,你們在一起了?”
“哪有。她天天跟朱迪娜去泡吧又要我接,搞得我每天只睡4、5個小時。”
“困你就不去啊,或者早點回去睡嘛。”
“酒吧又吵又亂的,兩個女的在那里我哪兒能放心?一催她們走吧就跟我毛,脾氣還挺大。”薛靖苦笑著,嘆了口氣:“唉,你回頭多和她們約約,免得她們沒事兒就朝酒吧跑,這么下去,她們和我的身體都吃不消。”
“噗,你說這話,怎么就跟個小媳婦兒似的?”
“悅姐面前,誰不是小媳婦兒?”
薛靖和雷悅從大一軍訓,為了搶食堂最后一個包子開始,就恨上了對方。
從那以后沒完沒了的,像挖了對方祖墳似的見面就掐,到后來只要對方身邊出現異性,就拿出捅破天的陣仗各種作妖,都恨不得對方孤獨終老一輩子,沒好日子過。
不過畢業后薛靖就弱了很多,用他的話說都是社會人了,沒必要再跟女的斗。
雷悅總嘲諷他在吹牛,明明就是干不過主動認慫,非要給自己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剛想要把話題轉過去問問郝東,肖君竹的電話打過來,讓她不用回單位直接去醫院。醫院就在附近,顧茉莉就近下車去買了些水果和營養品,到代老板病房。
進門看到肖君竹和代老板在談笑風生,放松下來:“代老板,不好意思啊。”
“該說不好意思的是我。”代老板摸摸禿頂的頭,笑笑。
“老代,我請了個護工照顧你。”肖君竹說。
“咋?肖工這怎么好意思,你幫我墊付醫藥費,我已經覺得很不好意思了,這還……”
“沒多大個事。”
“唉,這同一個單位出來的,會做人和不會做人的,完全就不一樣!那個周工說話真跟屎一樣臭,我聽我兄弟說,那天晚上他去也是兩句話說得大家都想打他。”
顧茉莉好奇問:“周工那天在現場,怎么了?”
“沒啥。”肖君竹插話。
離開醫院已經八點多了,肖君竹問顧茉莉住在哪兒,順路就讓顧茉莉坐他車。
單獨和肖君竹坐在密閉空間里,顧茉莉莫名緊張和拘謹,一路連客套的交流都沒有,端正地坐到她家樓下準備下車時,才說了聲謝謝。
“嗯。”肖君竹單手放在方向盤上,很自然的說:“回去收拾下,明天去魚貫村。”
明明顧茉莉才是項目負責人,肖君竹這口吻好像是,他安排好一切只需要顧茉莉無條件服從。不過魚貫村的事,顧茉莉除了對他威脅自己不爽之外,對他的處理方式都認可。想著有他在也不至于出什么問題,也就點頭答應了下來。
說好出差的事,顧茉莉就下了車。
郝東突然不知道從哪兒沖出來,“顧茉莉,你爸要的是這種開寶馬的女婿吧?”
“郝東!”
“我早就該想到這點了,你看他人五人六開著寶馬,你爸看得上我才怪了。”面紅耳赤的郝東說話時滿嘴酒氣,一看就知道喝了不少。
顧茉莉趕緊跳下車拉開郝東,回頭對肖君竹尷尬地說:“肖工你走吧,謝謝了。”
“明天八點,我來接你。”肖君竹說完,啟動引擎準備離開。
郝東掙脫開顧茉莉,毫無征兆地沖到車子正前方,雙手伸開攔住肖君竹的去路。剛準備加速的肖君竹,只得一腳急剎牢牢剎死,探頭質問:“干啥?”
“明天八點我來接你。”郝東學著肖君竹剛才的口吻,撇撇嘴一臉酸氣:“接你干啥?”
此刻的郝東,讓顧茉莉覺得無比陌生,尷尬得只想找個地縫鉆下去。想去把他拉開,結果越拉他越是來勁,最后干脆躺在地上撒酒瘋,說要和肖君竹單獨談談。
肖君竹在車上呆了會,下車走到郝東面前,答應了他的無理取鬧:“成,談!”
郝東翻身起來,拽著肖君竹就往旁邊茶坊走,顧茉莉要追上去,郝東回頭瞪她:“你別管我們男人之間的決斗!”
雷悅和薛靖趕到的時候,郝東和肖君竹還在茶坊包間。
顧茉莉說完整個事情經過,雷悅笑得差點背了氣:“這郝東是喝了多少啊,他以為自己拍電視劇呢?這肖君竹也是個神人啊,真還去陪著酒瘋子胡鬧,還鬧得那么一本正經。”
“誰知道啊,而且那天在我們家,跟我爸也鬧來著。”顧茉莉一臉無奈。
“是被傷著了吧,他也沒想到考上了公務員,你爸還不接受他。不過我替郝東說句公道話,談戀愛這事兒還得看自己的感覺,父母的意見頂多是個參考,你可以尊重但不是一定全盤接受。”薛靖說。
“對這事你想好就行,沒必要聽你爸的,”雷悅很難得在某個問題上跟薛靖保持一致。
其實他們說的這個問題,顧茉莉閑下來的時候也想過,可她總是鼓不起勇氣,去忤逆他爸的意思,那么決絕地答應郝東。
在雷悅接到顧茉莉電話之前,本來和朱迪娜約好晚上吃飯見她男朋友的。現在看這事一時半會也處理不完,雷悅就讓朱迪娜帶著男朋友過來,等完事兒大家一起。
朱迪娜帶著她男朋友趕來的時侯,顧茉莉直接被驚呆:“我天,周文斌怎么會是你?”
“我去。”周文斌也很吃驚:“早知道你們是大學同學,我多討好討好你,也不至于我這么辛苦追了半年才給追到手啊。”
“從現在開始討好我也來得及,想想之前我給你打電話,你是怎么……”
“裝13”還沒說出來,周文斌立即討饒:“莉姐,你想吃什么?”
顧茉莉指指茶坊:“肖工在里面。”
來的路上朱迪娜都和周文斌說過,他秒懂了顧茉莉的意思,徑直就朝包間里走。包間門是鎖著的,之前雷悅和薛靖都去敲過也開,周文斌借著工作的事,肖君竹把門打開了。郝東里面哭成了淚人,要是不了解情況的人貿然進來,還以為是肖君竹怎么了他。
周文斌的適時出現,佐證了肖君竹的清白,也可能是郝東發泄完酒勁過了些,倒是大家一勸,他擦干眼淚也就愿意跟著出去吃飯。
肖君竹聳聳肩說沒他的事了,也沒跟誰打招呼,出門上車就直接離開。
吃飯的時候,周文斌聲色并茂地講他追朱迪娜的細節:
“追女神這件事吧,就得低三下四受盡委屈,像塊口香糖似的粘在女神腳底下,摳都摳不下來,等那時候女神沒辦法了,轉念想那行吧,口香糖都黏這么久了,就他了!”
“而且太好追的女人,也沒幾個男人有興趣吧?”
一頓飯下來,周文斌簡直是在普渡郝東,聽得他一愣愣的就差認周文斌當師傅了。
周文斌知道郝東在測繪科上班后,更是一口一個兄弟的打包票,說作為先行成功者,以后一定為郝東指點迷津。
酒越喝越起勁,顧茉莉心情低落完全融不進去,再加上明天要去魚貫村,先回了家。
躺上床,又失眠了!
郝東接連兩次鬧劇,讓她從順理成章的接受郝東對她的好,變得有些抵觸和害怕。天平也開始不自覺地偏向了他爸,越想越覺得他說得話沒毛病。
打開QQ空間發了條說說:“瘋狂的人,狠起來真可怕……”
肖君竹馬上去點了贊,接著發來消息禮貌性的關心:“你男朋友,沒事了吧?”
“他不是我男朋友。”
“哦。”
“不好意思,今天連累著耽誤了你的時間。”
“沒事。”
尬聊不超過三句話,就沒話可說了。
顧茉莉隨手點開肖君竹的空間,里面沒有說說也沒有日志,只是相冊里有上千張帶地標的風景照。從11年的秋天開始,康定新都橋一路向西,快入冬時到達的拉薩,這些照片像是打開了顧茉莉的新世界,她所有的向往都在那些風景里。
然而繼續往下翻,本該還有的照片忽然就沒了,退出空間重新進去,連帶著之前的都看不到了。顯然,肖君竹剛剛鎖了相冊。
如同偷窺被人抓現行,顧茉莉的心噗通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