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曾雅芬?guī)е鹛穑柚x明道的順風(fēng)車，一路上爺孫倆兒說說笑笑，不多時便到了小區(qū)門口。

謝明道住三期6棟，曾雅芬在11棟。這個小區(qū)頗大，中間有個步行街，將三期分成東西兩側(cè)，下了車，他們就是真的“各奔東西”了。

“我住在6棟12A。”謝明道指了指東邊的一棟：“歡迎來玩。”

又指了西邊一棟略高的：“那個就是11棟了。”接著看向曾雅芬，問道：“你用微信的吧？加一下唄，這邊你不熟，要是想找什么，問我就行，我可是老住戶了。”

他說話時帶著爽朗的笑意，此時不加微信就顯得自己小氣了。曾雅芬也是個與時俱進(jìn)的老太太，別說微信，淘寶、QQ、還有些教做飯看新聞看視頻的軟件都用得順溜。

兩人站在步行街頭互加了微信，正欲道別，只見遠(yuǎn)處走來一位風(fēng)韻猶存的老太太。

此時夕陽西下，正是各家各戶炊煙裊裊的時候，那老太太一件黑色貼身上衣，一條孔雀藍(lán)的大擺裙子，稱得身材很不錯。她手里拿著柄羽毛扇子，頭發(fā)梳得光溜溜，走得近了，還能看到涂了當(dāng)下流行色的口紅。

“哎呦，老謝，這位是？”她看起來跟謝明道很熟，先是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眼曾雅芬，又看看旁邊的甜甜。

“淑芬今天下來的這么早啊？”謝明道沒回答，只是看看表：“你們平時不是七點(diǎn)才排練？”

“哦，我現(xiàn)在晚上都不吃飯，要保持身材，下個月建軍節(jié)咱們社區(qū)文藝隊(duì)要去街道演出呢。”來人是小區(qū)里一位老住戶，擅長文藝的陳淑芬。

謝明道呵呵一笑，跟著她朝東邊走，一邊走一邊聊天，看起來兩人很熟。那淑芬扭著腰，笑聲隔得老遠(yuǎn)都聽得到。

甜甜樂呵呵笑起來，對著曾雅芬道：“謝爺爺真受歡迎。”

“什么受歡迎，我看是為老不尊。”曾雅芬鄙夷了下，又對甜甜道：“你一個小孩子，懂什么受歡迎。”

甜甜撅噘嘴，眼里卻還留有笑意。

曾雅芬看了看小區(qū)四周，環(huán)境不錯尤其是綠化，到處都是碧樹紅花，不遠(yuǎn)處的游泳池里有粼粼波光，傳來孩子們玩水的歡笑聲。太陽漸漸西沉，四周高樓次第亮起燈來，空氣里是暖暖的甜香味，偶有說話聲、狗叫聲、嬰兒的哭聲、炒菜聲……古人說“萬家燈火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此時似乎也挺貼切。

“咱們終于到家嘍。”曾雅芬提了一整天的心放下來，摸摸甜甜的頭：“回家嘍。”

可是，等他們老小將行李拿到家門口，才發(fā)現(xiàn)一個嚴(yán)重的問題。他們……沒有……鑰匙……

曾雅芬的激動心情大打了折扣：“你說說，你爸你媽真是不靠譜。”她站在11棟4C的門口，看著緊閉的大門，搖著頭。

“媽媽飛機(jī)晚點(diǎn)了，跟媽媽無關(guān)。”甜甜倒挺公平：“是爸爸最不靠譜了。”

“爸爸要工作賺錢給你們花嘛。”曾雅芬糾正道：“爸爸最靠譜。”

甜甜沒有爭辯，而是苦著小臉道：“奶奶，我的晚餐鈴都響了好幾遍了，我們?nèi)コ燥埡貌缓茫俊迸c此同時，甜甜的肚子“咕嚕嚕”叫起來。

甜甜指指肚子：“你看，晚餐鈴又響了啊。”

曾雅芬被她這么一說，也覺得自己腹中饑餓，仿佛火燒一般。可這里人生地不熟，大包小包的行李也不可能就撂在門口。但是拖著行李走，也不是事兒，不由陷入兩難。但看著孫女皺著的小臉，她心一橫，反正也累了一天，不在乎多累一會兒了。

于是，不服老又愛跟自己較勁的曾雅芬，又拖著兩個大箱子，背著個大背包，還要顧著孫女，帶著一種壯士的孤勇，朝小區(qū)門口走去。

她一邊走一邊覺得自己哪里疏忽了，直到到了那步行街才想起，之前跟謝明道回來的路上，小區(qū)外面不是高墻圍起的空地，就是新修的安靜的馬路，似乎并沒有什么商場飯店之類。她這么一想，頓時如泄了氣的皮球，那箱子在手里越發(fā)沉重，肩上的包也似有千鈞，孩子更是無精打采地幾乎扒著她走。而腳下虛浮，感覺一步都邁不出去了。

就在此時，滿目陌生中，一個熟悉的身影仿佛救命稻草般出現(xiàn)在眼前。正是打算出去覓食的謝明道。

甜甜眼尖，遠(yuǎn)遠(yuǎn)朝謝明道連連揮手，叫道：“帥爺爺好。”然后朝謝明道飛奔而去。

小姑娘聲音脆甜，引來步行街上的街坊矚目。

謝明道聞聲望去，樂的呵呵大笑：“又見面啦，小家伙。”再看過去，就見拖著大包小包的曾雅芬。

既然遇到了謝明道，一切問題暫時便迎刃而解了。

行李寄放在會所的健身房里，謝明道是多年的老會員，這點(diǎn)福利還是有的。之后又帶他們從小區(qū)北門出去，一邊介紹這個大的過分的小區(qū)，一邊指點(diǎn)附近的商場、菜場、藥房、社區(qū)醫(yī)院等等。謝明道介紹得很細(xì)致，小區(qū)每期的特點(diǎn)和配套，幾個門出去都是什么地方，哪里走方便之類，事無巨細(xì)。曾雅芬聽得也認(rèn)真，只是不知道自己的“老”腦子能不能記得住那么多。

“你這次來，是跟兒子一起住？”謝明道找話題，也存了點(diǎn)別的心思：“舍得把老伴兒放在老家？”

“我就是送甜甜回來，她明年就要上小學(xué)了，提前回來適應(yīng)。再說，孩子還是要跟著父母生活，我們老一輩兒的，難免慣，思想也陳舊，不適合帶孩子了。”曾雅芬頓了頓，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我老伴兒年輕的時候就犧牲了，那個時候我兒子也就甜甜現(xiàn)在這么大。”

她低頭看了看孫女，當(dāng)年那個小男孩，也是這般高，自己摟著他，接到了丈夫單位送來的英雄證。英雄如何，光榮如何，撫恤如何，又有什么用？那個人終究是不在了，只剩下自己，拉扯孩子長大。好在，似乎一轉(zhuǎn)眼，這一生也就這樣過去了，回想往昔，心頭的那份鈍痛，也逐漸消失了。

“哦，哦，真對不起，我不知道。”謝明道一聽，深知這話題自己提的蠢，但是看向曾雅芬的眼神卻變得更加溫和，又帶了點(diǎn)敬意。看起來，她這么多年都沒有再嫁，拉扯兒子培養(yǎng)兒子努力生活，一個女人，可以想象有多么不容易。

“后來政府給我安排了工作，待遇不錯。房子是分配的，我也就一直住著。孩子上學(xué)也都給安排了好學(xué)校，我還是很感激的。”曾雅芬輕輕一笑，滿是歲月的沉淀，令她周身似乎籠上了一層光暈。

謝明道忙別開眼，指指不遠(yuǎn)處：“那邊好幾家餐館，你看看孩子喜歡吃什么？”

曾雅芬看過去，川菜、燒烤、東北菜……琳瑯滿目，門口人聲鼎沸，一派熱鬧的市井繁華，她倒不知怎么選了。

最后還是謝明道做了主帶他們吃砂鍋粥。那家的粥很不錯，甜甜吃了好幾碗，而她與謝明道也聊得很愉快。得知了老頭子老伴幾年前去世了，他女兒在國外結(jié)了婚有了娃，想讓他去，他卻舍不得祖國大好河山。

謝明道也知道了她祖籍江浙，但是年輕時就跟著老公去了東北，丈夫犧牲后在醫(yī)院做護(hù)士，之后又調(diào)入高校做后勤，也算是不錯。

謝明道心里不由暗嘆，難怪人干凈清爽，又別有書卷氣質(zhì)。與那些個廣場舞老太太不同啊。不知不覺一鍋粥吃的干干凈凈，兩位老人家相談甚歡，也不知是今天連續(xù)的邂逅與幫助，還是冥冥之中有一根紅線，總之，短短時間，卻似乎已相交很久。

甜甜連打呵欠，到了孩子素來睡覺的時候了，可曾雅芬沒鑰匙，在餐館里還能坐著歇歇。好在陳啟東終于想起老娘和孩子，打了電話過來。之后曾雅芬順利地在門口鞋柜一個尋常人根本想不到的地方，找到了家里的鑰匙。

“行了，進(jìn)門了，掛了啊。”曾雅芬在電話里給兒子報(bào)平安。

陳啟東站在窗前跟母親打電話，身后的電腦屏幕亮著。夜色深沉，他看到玻璃上映出的那個人，滿臉疲憊，臉上的肌肉微微下垂，眼睛無神，身材略胖，尤其是肚子，朝外凸著。他赫然一驚，腦海里不由閃過梁安曄的那神采奕奕的模樣，不由覺得自己竟如此油膩了。

掛了電話，他又看了看不遠(yuǎn)處依舊亮燈的劉總和梁安曄的辦公室，雖然愧對母親和孩子，但是……他攥攥拳頭，這個時候，才是最要有所取舍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