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陽城南,天空陰雨連綿,眾多民夫正冒雨頂著雨趕造羊馬城。
雨點細密不歇,時不時傳來轟隆雷聲,三里多長的羊馬城地基上,數千民夫汗水夾雜冰冷雨水,奮力工作,一排排長木樁打入泥土,兩側加上木板,中間用泥土夯填,外圍架上拒馬。
往返的監工士兵手握皮鞭,有人慢了立即上前催促乃至鞭打。
這時帶頭的里長連攔住士兵說幾句好話,又吆喝民夫幾句,事情便掩過去。
司馬忠烏黑皮靴踩著泥水,一路視察過來,身后跟著大批官員,江州知州落后半步為他撐著油皂傘,自己身上被淋濕一半也不顧。
“照這個速度幾天能修好?”他邊走邊問,前面的士兵民夫紛紛給他讓路。
“三到六天。”江州同知周康連上前兩步回答。
“到底是三天還是六天。”他不滿道。
“五天之內必定完工。”周康趕緊改口。
司馬忠這才接著問:“時間上來得及嗎?”他正說著,遠處有一批攜老扶幼的百姓,大約百來人正沿著大道匆匆往南城趕去。
周康擦了擦額頭:“稟相公,應該來得及,從這到雞鳴關四五天的路程,還有朝廷的趙前鋒率軍去阻擋,怎么著叛軍也到不了這。”
“應該?”司馬忠有些不滿,“讓他們加快速度,三天之內必須完工。”
“是!”周康連道。
司馬忠這才滿意點頭,這時候他們正好走到南門前,方才的上百百姓正被守城士兵攔住盤問,他看了一眼,發現這些人聚在這已經影響羊馬城施工,便打發手下官員過去,讓士兵放他們入城。
百姓見此紛紛向他拜謝,有的甚至磕頭,隨后急匆匆入城去了。
他昨天到的瀘州,此時朝廷大軍才到江州。
司馬忠心里明白陛下為何讓他來瀘州。
若不是情非得已,陛下絕對不會讓他到瀘州來的。
對于國家來說,兩次戰敗是天大的噩耗,但對于司馬家來說就并非全是如此了。
他們將四朝入相,祖輩司馬元、司馬宣在大周太祖皇帝時候就是功勛大將,他們司馬家在太祖時期擔任過夔州刺史,江陵知府。
當初攻江南時正是由祖上司馬宣集結統帥西南兵卒五萬余沿江東進,配合朝廷大軍收復江南數千里。
之后司馬家更是人才輩出,四朝入相,到他擔任尚書左仆射,已是司馬家第四位宰相,而之前戰死的司馬遲則是他的二弟。
門生故吏遍布天下,特別是在西南一帶,不少人都是他或者司馬家長輩祖輩的學生故吏,這也是最初陛下不愿派他來西南的原因。
而如今已到不得不為之的地步。
兩次戰敗不當是將士陣亡,軍械損失,對西南地方影響極大,各地百姓怨聲載道,地方官員許多上書訴苦,無力彈壓。
有些地方自然是無力彈壓,不過只是少數,多數地方則在于地方官員也不愿把百姓得罪得太死,不是誰都有機會高升去京城的。
得罪地方豪強百姓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誰也不愿去做。
這時已經不得不使用他們家在西南的影響力了,他前天到瀘州擔任轉運使起,隆州、榮州、永州、武州、江州等十余州縣官員陸續趕來拜見露臉,他許以安慰承諾,眾人紛紛表示愿聽從他的調遣。
到今日,來拜會的官員已多達五十余人,還有些已經回去了。
這既減少民夫征發的阻力,也加快沿途軍隊糧草運輸周轉,同時大大增強他們家的影響力。
過了一會兒,雨停了,司馬忠抬手,身后江州知州連撤去雨傘笑呵呵說:“相公出來走一走,連這雨也停了。”
眾人紛紛稱是。
司馬忠心里撫須笑了笑,率眾人從南面入城,繼續巡視,心想這場戰這么打下去也好,最好能打到明年,百姓可以苦一苦,他在朝廷中的威望必然更上一層樓。
當朝三個宰相中,葉谷不過是攀附衛親王高枝,天威難測,哪天一但衛王有點風吹草動,他的宰相也將岌岌可危。
另一人吳光啟確有本事,他自己是當年點探花入仕。
看似三甲其實不凡。
因為大周殿試中一甲、二甲的狀元、榜眼都是考官選的。
而陛下為表謙遜,以示自己學究不如考官,會親選三甲探花,一般只看長相舉止是否端正。
所以歷來探花都是天子心腹。
不過吳光啟自己有本事不假,家族卻沒有勢力。
只有他不同,他尚書左仆射的位置,與其說仰仗天恩,還有更多是依仗家族的勢力,如果這場戰爭繼續下去,朝廷的威望會削弱,但只要他經營得當,家族的勢力定會不斷擴大。
至于那個從北方調來,年紀輕輕的團練使,他根本就沒放在眼里。
因為一開始他就看出來,那不過是鄭王與衛王斗爭的一枚無關緊要旗子罷了,還能指望他做出什么成就來?
當初前前后后四五萬禁軍都折戟沉沙。
如今他帶著三千人去,甲胄軍械不如禁軍精煉,補給不如禁軍充足,戰馬沒有禁軍多,想抵擋叛軍簡直異想天開,能活著回來就算好。
不過這樣也好,叛軍再厲害也只有六七個州的人力物力,他們能擊敗禁軍,也不能跑馬過河。
這十里寬的天險大江他們不可能長翅膀飛過去,到時禁軍大部一到,在江陽北城設防,戰線僵持在江陽南北,整個江北所有州縣都歸他調配,之后再想辦法慢慢斡旋招安平息叛軍的事,便是天大功勞一件。
心里盤算著,一眾人們已到通往大江對面北城的渡口。
卻發現六七十步外此時密密麻麻的百姓已包圍渡口,大量士兵正在苦苦阻擋,孩子的哭鬧,女人啜泣,高聲喊叫聲匯聚在一塊嘈雜無比。
隨行士兵頓時緊張起來,趕緊護送他們進入旁邊一間空房子,士兵在門外守好。
看著黑壓壓的憤怒百姓方才還在下大旗的司馬忠心里突然有些慌了,只敢從昏暗屋子窗戶里往外看,小屋里一下擠進來幾十個人,頓時讓他有些難受,呼吸困難。
有百姓高聲道:“官老爺全躲在北岸,我們怎么辦!讓我們過去!”
“讓我們過去!”黑壓壓的人群密密麻麻如螞蟻一般,男女老少都有,高喊著不斷往前擠,士兵眼看攔不住,有幾十個站在船上的士兵手里有弓箭卻不敢放。
場面十分混亂。
不知誰高喊了一聲:“他們不讓過江,反正叛軍來了也是死,拼了!”
頓時激起民憤,河邊黑壓壓人頭攢動,高呼過江聲如炸雷。
司馬忠及眾多躲在民房里的官員見此情景頓時慌了,他想了很多高妙計策,設計許多自以為神機妙算的事,卻沒想百姓發怒怎么辦?
這么多人動亂起來,他們根本回不了江北,說不定還要尸骨無存啊!
就在此時,南面大道上五六匹快馬冒雨奔馳,泥土飛濺,背后插著紅色令旗,直向渡口奔襲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