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立寬第一次見這么多的銀子,整整五大箱,全是巴掌大小的特殊形狀銀錠,中間窄,兩頭寬。
他是被人從院子里叫上來的,當他穿過底樓,登上二樓臺階時候就緊張害怕,上面是帝后,那是一言可決他生死的人。
而且作為職場老油條,對于這種突然的高規格接見,他只盼著是領導心血來潮。
他恭恭敬敬,幾乎不該抬頭怎么看,直到鄭王抬上來五大箱滿當當的銀子,義正言辭向他保證,將自掏腰包一萬兩助他打仗!
白花花的銀子,真真切切放在眼前,能晃瞎眼。
一萬兩什么概念,要是這閣樓破舊點,能給它壓塌!
歸化軍三千人,每個月士兵軍餉加吃喝拉撒,攏共也只用兩千兩左右,這一萬兩夠養這三千兵五個月!
趙立寬一面在眾多大人物面前連連跪拜謝恩,一面稱贊鄭親王大義,表面高興,心里卻如墜冰窟。
他從不相信天上掉餡餅的事,這一萬兩不可能那么好拿。
等謝恩后,鄭王便吩咐會派人與他一道送軍營去,隨后便囑咐他退下。
這次起身,他終于快速看清面前的情形,皇帝皇后高坐在上,年紀都比較大,至少超過五十。
而下方兩座則有一個年紀差不多的中年人與鄭王對坐,對方面無表情。
他心里咯噔一下,頓時猜到那應該是衛王,連匆匆退下。
到了院里,原本之前沒和他說話的武將們突然上來拱手行禮打招呼。
趙立寬一一應付不想多說,只跟孔炿說了兩句,大概說了上面發生的事情。
孔方聽后也沒多說,過了一會兒意味深長跟他說道:“上個月衛王為皇后慶生,九條樓船,估計花了數十萬兩。”
他腦子轉得很快,孔方是提醒他,不是說閑話。
立即明白過來,鄭王又是宴請眾將,又在皇帝面前給自己送一萬兩讓他去打仗,大概率是為和他哥做個對比,還讓皇帝看著。
趙立寬頓時一肚子苦水,面前的美酒佳肴都不香了,心里把鄭親王祖宗十八代都罵了一遍。
他目的達成了,自己這個小人物可把衛親王得罪了。
趙立寬苦嘆口氣,甚至他都不盼著能因此抱上鄭親王的大腿,畢竟在他們這些大人物眼里,自己說不定就是隨便用一下的旗子,用以達成自己的目標,管殺不管埋的。
他舉起酒杯,接連喝了幾大口,才把恐懼、憤怒、無助、不安等負面情緒統統壓下去。
并提醒自己,他并非毫無好處,一萬兩銀子實實在在拿到手了,既是在皇帝面前作秀,鄭親王也不敢搞花架子。
事物總有兩面性,他相信這個,如今也只能這么安慰自己。
到下午,太陽還沒完全落山,圣駕回宮,所有人都在院子里恭送。
從這里回皇宮,還需要一個時辰左右路程,在這個年代,出行不易,生活節奏也慢許多。
等天子走后,眾人也開始陸續告辭,回家的路還遠。
緊接著衛王就出來,沿途人等躬身行禮,他也趕緊行禮。
出乎意料的是,衛王在他面前稍停,頗為戲謔在他頭頂說:“哈哈哈,好個團練使......”隨后邁步走了。
趙立寬心中膽寒,媽的這還是個記仇的主!
這么大個親王還要嘲諷他這種級別的小干部,這下他有得受了。
隨后,人陸續走了,吳光啟和吳仙衣后面出來,趙立寬只是拱手跟他打個招呼,沒說方才的事。
趙立寬心里是清醒的,事到這步,抱吳相公的大腿都不管用。
打鐵還需本身硬,任何時候最能依仗的只有自己。
如果他立功封官,爬得更高,價值更大時,兩個親王只會拉攏,就算想動也要掂量。
反之他要是一輩子就是中低級武官,那就算吳相公真是吃多了,圣母泛濫加心善要護他,也是護得了一時,護不住一世。
這次南下,真是變數越來越多,壓力越來越大。
鄭王也下來,滿面紅光十分高興,他剛才應該是受到皇帝的稱贊。走過來心不在焉囑咐他:“好好干,不要辜負吾好意。”
“謝殿下,某記住了!”趙立寬拱手。
下山時孔方與同僚先走了,他最后走的,鄭王派二十五人跟他一道運輸銀子過去。
山道陡險,山風陰冷,孤零零一路走下去到山腳,只覺得腳疼筋軟,疲憊不堪。他從北方行軍一千多里南下也沒這么累過,一屁股坐在冰冷石階上。
老羅、侯景牽馬過來,不解看著他。
“累了歇會兒。”他擺擺手,隨后指著身后二十多個抬著箱子的伙計們道:“好消息,鄭王資咱們一萬兩。”
兩人呆住了。
下午,鄭王派的二十五人與趙立寬一道,將萬兩白銀押送到軍營,簽押款待他們吃了飯后返回。
去了這一趟,銀子到手,身上的壓力也無限大起來。
晚上,趙立寬摩挲著老婆送他的厚重扎甲,冰冷鐵甲片格外扎手,心里已下定了決心。
......
“鄭王這次時間趕巧。”回皇城的昏暗龍輦里,李皇后緩緩言語。
“論跡不論心,他確實出了錢。”皇帝開口,“他知道什么事要緊,明白輕重緩急,光這點他已經好多了。”
上月衛王慶生,這個月鄭王梅園宴會,身經百戰大半輩子,坐鎮大周二十余年的帝后自然見得多了,不會不知道鄭王的目的。
李皇后哀嘆:“你不是不知道衛王的脾氣,可憐那孩子,他才到京城什么也不懂就被卷裹進驚濤駭浪,這哪是他能左右的。
陛下,看他年紀輕輕謹小慎微,吃不好穿不暖,就可憐他一二吧。”
李皇后知道朝廷中斗爭有多恐怖,有多少人不知不覺便成了棄子,她那可憐的孫兒也是如此。
陛下冷著臉:“這是天數,怨不得誰,看他本事吧。”
“這豈是本事能改變的!”李皇后聲音提高一些:“當初的事不全是一邊的錯,若不是父子斗氣,哪會如此.......”
皇帝臉色更不好看:“過去的事不用再提!”
皇后還在繼續:“陣前刀劍無眼,背后還要提防,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就.......就絕后了.......”
皇帝依然沒有讓步:“此事不必再議。”
李皇后輕嘆了聲,不再說話,默然任由車輦行駕一路向皇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