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處存對于王處直的一番如意算盤,那是心知肚明的。
自安史之亂后,唐室衰微,山河日下,期間雖有唐宣宗開創的“大中之治”,卻難以挽回其頹勢。
地方藩鎮勢力不斷做大,被剝削的百姓終于不堪忍受,紛紛揭竿而起,釀成了王仙芝、黃巢之亂。
天下大亂。
朝廷對地方的掌控力進一步衰減,幾近于無了。
每個節鎮,就好似獨立的諸侯國一般,只需要定期向朝廷上交貢賦,甚至連貢賦也不交了。
節鎮攻打另一個節鎮,將其吞并,朝廷只能默認。
節鎮中有將領以下犯上,殺了節度使,朝廷也會予以承認,讓其取而代之。
在這種情況下,王處直坑死張蕤,取代其宋州刺史的位置,也未嘗不可。
宋州地處中原,沃野千里,人口眾多,商業繁榮,可謂是一塊“肥肉”了。
王處直對宋州垂涎已久,若能拿下宋州,他有把握吞并附近的幾個州,使朝廷承認他的節度使地位。
怎奈何,而今這一切都因為朱瑾的出現,化作泡影。
試問王處直怎能不想把朱瑾除之而后快?
“這位將軍此言差矣?!?
朱瑾絲毫不懼,當即就回懟了王處直:“胡震是自己作死,豈能怨得了我?”
“將軍若是不信,可以去問當時的目睹之人?!?
“胡震把腦袋伸過來讓我砍,說我不敢砍,就是他孫子。”
“我于是一氣之下,就砍了他的狗頭!”
“這要是換做別人,能咽的下這口氣嗎?”
帥位之上的王處存聞言,禁不住嘴角一抽,倍感無奈。
胡震死得不冤!
他去招惹朱瑾這個愣頭青做甚?
血氣方剛的年輕人,豈能忍受這種羞辱!
這時,坐在王處存下首的一個中年人緩緩的站起身,朝著王處存作揖行禮,緩聲道:“王帥,以下官之見,這胡震是死有余辜?!?
“朱瑾殺了胡震,是見義勇為?!?
“若無朱瑾的挺身而出,貴軍主力也遲遲不動的話,恐怕下官不能活著回到宋州城,賊兵或將破城而入了?!?
“現在朝廷正是用人之際。下官聽說朱瑾驍勇善戰,僅此一役,就殺敵二十余人?!?
“王帥若是處死朱瑾,未免可惜?!?
能站出來為朱瑾說話的,自然是宋州刺史張蕤。
不管怎么說,朱瑾的所作所為,是在間接的救了他,也挽救了宋州軍民。
張蕤要豁出一張老臉保住朱瑾,無可厚非。
“大帥……”
王處直還要爭辯,王處存卻是擺了擺手,打斷他的話頭。
“朱瑾有功。自即日起,升朱瑾為十將,隸屬于本帥之牙軍?!?
“多謝主公!”
朱瑾當即就改了口,感謝王處存。
唐末五代十國,這亂世中名聲最為響亮的,莫過于“牙兵”。
大唐的節度使是獨鎮一方的將帥,他們出鎮,賜雙旌雙節,行則建節,樹六纛。
援古例稱官署為牙,稱所立之旗為牙旗,稱所居之城為牙城。
所居之屋為牙宅,稱朝見主帥為牙參,稱所親之將為牙將,衛隊為牙隊,而親兵則稱牙兵。
牙兵受到節度使的優厚待遇,居于其他軍士之上。
一般來說,他們驕橫難制,不過戰斗力很是彪悍。
后來的五代五十三年之間,易五姓十三君,而亡國被弒者八。
都有牙兵參與其事!
王處存讓朱瑾成為自己麾下的牙軍十將,也是在栽培他,變相的保護他。
……
翌日,不甘失敗的李讜再次率領數萬偽齊軍兵臨城下,對睢陽城發起了進攻。
唐軍一部分駐扎在城外,一部分守衛城池,互成掎角之勢。
“咚!咚!咚!”
“嗚——嗚——嗚——嗚——”
伴隨著沉悶而又充滿肅殺之氣的鼓角聲,齊軍就越發逼近睢陽城。
朱瑾登上了甕城,隔著垛口,掃視著城外的敵軍,面色也頗為凝重。
偽齊軍組成了若干個方陣,以戎車、騎兵、弓弩手、盾牌手形成前沿陣地。
在方陣的最前端,幾十架投石機蓄勢待發。
巢車、沖車、云梯車等各種各樣的攻城器械,橫陳在那里,氣勢雄渾。
方陣中的齊軍將士,雖不是一個個都披堅執銳,但他們身穿玄色的戰衣,綁著黑色頭巾,著皮甲、山文甲或扎甲,手上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門的。
刀、槍、劍、戟、斧、錘、锏等兵器應有盡有。
紅底黑紋的“齊”字旌旗,迎風獵獵,遮天蔽日!
黃巢之亂歷時多年,席卷了大半個華夏,所以偽齊軍當中,也不乏能征善戰的老兵。
黃巢能夠馳騁南北,縱橫天下,并一路攻破大唐帝都長安,建立偽齊,也絕不是靠撿漏得來的。
此時此刻,齊軍的兵卒踏著整齊劃一的步伐,每走上三步,都會大聲喊“殺”,以此來為自己壯膽,也為了震懾城中的唐軍。
旌旗漫卷之余,喊殺聲沖天而起,震徹云霄。
數以千計的齊軍將士,好似難以撼動的山岳一般,亦步亦趨。
又仿若滾滾波濤,沖著睢陽城席卷而來。
給人以一種極致的壓迫感!
齊軍人頭攢動,密密麻麻的仿佛不斷移動的螞蟻,恰似汪洋大海一樣,一眼望不到盡頭。
“放!”
“咻咻咻!”
亂石穿空。
齊軍的前沿陣地那里,幾十架投石機邊上,膀大腰圓的士兵把石彈裝進了皮套當中。
每一架投石機都有數十個身強力壯的士卒喊著號子,拽動絞繩,拉起了炮梢,發出一陣陣“咔嚓嚓”讓人感到無比牙酸的聲響。
一名大力士舉起了巨錘,猛的一砸,轉瞬間皮套里的彈丸就飛射了出去。
上百顆石彈被拋射而出,遍布了大半個穹隆。
朱瑾的瞳孔猛的一縮,趕緊尋找掩體躲避。
“轟!”
“轟隆隆!”
無數顆石彈劃破長空,重重的砸落到睢陽城的角樓、垛口、女墻、甕城、堞樓,磚塊瓦片為之一震。
有的甚至還直接坍塌,使城樓的屋檐化作了一片殘磚瓦礫。
一些倒霉的唐軍士卒,還被石彈砸中,頓時鮮血四濺,哀嚎著倒在了血泊之中,成了肉醬。
即便是崩塌的城樓,砸下來的柱子、房梁,也給唐兵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