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夜如水。

清冷如冰。

寒月下，張家大院燈火葳蕤，七星鄉里外被緊密封鎖，通往縣城的幾條大道和小路都有無數人在盯梢。

書房里。

張明光臉色比墨水還要黑沉，聽著兒子張元宮的匯報。

“家主，內院三百七十六人，包括所有本家和仆人都已經搜查過身體，沒有找到圣令。外院與七星鄉的村民還在排查，七星鄉與清溪縣的要道在控制中，也沒有信鴿飛出。”

“元正醒來后說了什么？”

張明光寒聲道，那張儒雅隨和的面孔已經變得無比猙獰。

“和元魁所說的一樣，元正沒有任何防備就被擊暈……”

張元宮低頭道，頓了頓，還是開口為兩位胞弟求情：“……是我這個身為大哥的沒有教育好元正和元魁，以至于他們武功稀疏，沒有看好祠堂，請家主懲罰。”

“把他們帶去思過院，沒有我的命令，不準離開。”

張明光淡漠地看了下方一眼，開口道，輕拿輕放。

“是。”

張元宮應道，眉眼帶了些釋然。

本來按照宗法與家法，兩位胞弟犯下如此大錯，最好的結果便是被廢去武功，逐出家族。

但又因張家的特殊性，被逐出家族，其實約等于死刑，張家不會容許知道太多隱秘，又可能遷怨家族的族人活著放逐在外。

如今爭取到關進思過院的處罰，保住一條性命，已是大幸。

“兒子告退。”

張元宮退下離開。

張明光收回眼神，皺著眉頭回憶自己此前的安排，思忖其中的對與錯。

傅塵那封密信雖然沒有提及內鬼是誰，但根據張家的情報，很有可能會是那個令明州江湖聞風喪膽，無人知其身份的神衣秘衛，“千面狐”的……徒弟。

張家不信任任何外人，沒有外人能夠進入內院。

只有掌握《千幻訣》者能悄無聲息替換掉內院任何一人的身份，潛入張家。

張明光心中很清楚那人潛入的目的是什么——圣火令。

拿到圣火令，那位巡檢便能無需顧慮鎮海軍都虞侯的警告，直接對張家動手。

實際上，張明光心中已有懷疑的人選。

那幾個跟了張家幾十年的老仆，張家年輕一代的嫡系子弟張元正、張元魁等人，甚至是他的幾位妻妾……這些沒有時時刻刻被自己盯著，卻又能自由出入內外院的人。

但今晚圣令失竊的時候，這些懷疑的對象全都沒有機會動手。

事到如今，張明光也不得承認自己失算了，引蛇出洞的計劃失敗。

只能亡羊補牢，封鎖住七星鄉與清溪間的任何聯系……

就在張明光思慮的時候。

轟——

一陣搖晃書房的震響爆發。

忽然間，整片黑夜被照亮，一團烈火在空中爆發，張家內院霎時間明如白晝。

書房里的張明光先是愣了一下，旋即感受到一陣強悍氣息傳來，心中升起狂喜。

老祖出關了！

張明光瞬閃沖出書房，向內院深處，那股強悍的焚天熾陽真氣趕去。

僅用了七八個呼吸的時間，張明光趕到內院一角，臉色忽然沉凝，意識到這里是思過院所在。

思過院陰冷無比，與外隔絕，只有每天早上有會一碗白飯送來，張家子弟犯了過錯，都會被關入此地“清凈”，直到悔過才能出來，短則悔過一年，長則悔到老死。

張元正和張元魁才剛剛被自己送進來……

忽然一道視線如點投來，其中審視的意味讓張明光心中一緊，連忙道：

“拜見老祖！”

如今，思過院已經變成廢墟，火焰真氣吞噬了所有建筑，一具焦黑成炭的尸體孤零零地倒在殘垣下，穿著的綢緞衣物已經化作飛灰。

張明光看得眉眼一跳，陡然意識到什么，來不及細想，向老祖張清慶見禮：“恭喜老祖《焚天真功》大成，破境通玄！”

筑基，內景，外景，通玄。

武道第四大境！

張家的這尊定海神針終于邁出了這一步！

這十幾年來，張家傾盡全力供奉這位老祖宗為的便是這一刻，踏入通玄，便有資格參悟圣火令中暗藏的至尊神功，應取得鎮海軍的庇護，張家無需在江湖中擔驚受怕的逃亡……

圣火令？

張明光后背一寒。

“若非老夫出關，不知道這頭小老鼠還要在我張家潛伏多久。明光，你就這樣被耍得團團轉？”

張清慶須發皆白，面色卻紅潤飽滿，恨鐵不成鋼地看著自家好大兒。

自己閉關日久，讓他掌管張家太長了，連該有的謹小慎微都忘了。

質問的洪亮聲音落下，滿院子的火焰更加熾烈！

正好此時，內院其他張家人陸續趕來，紛紛停在思過院外，面面相覷。

恐怖的真氣灼燒一切，即便同根同源，他們也不敢逾越半步，只好在院外高呼恭喜老祖。

院外賀喜之聲如潮，院內張明光驚懼如淵。

“老祖恕罪！”

張明光的呼吸停了一瞬間，渾身顫抖，額角滴下豆大的汗珠。

他已經明白了，正是因為自己所謂的引蛇出洞，讓偽裝成張元正、張元魁其一的“千面狐”徒弟找到機會，竊走了圣火令。

張清慶冷冷看著地上的張明光，剛想開口，臉上就浮現異樣的紅潤。

強行出關，真氣反噬……自己還要時間穩定境界……

張清慶眉頭擰著股煞氣，若非后輩無能，他也不至于提前出關！

張清慶遷怒張明光，冷喝一聲：

“去追！那人中了我的《焰噬吞天掌》，用掉了一件異寶護體，跑不了多遠，把圣火令奪回來！若沒拿回，你也不用回來了。”

“是！”

張明光如蒙大赦，全身焚天熾陽真氣爆發，越過高墻，向寧山上追去。

“千面狐”徒弟體內殘留著老祖的焚天熾陽真氣，在張明光感應中如同星光閃耀，隔著四五里都能察覺。

張清慶揮了下手，讓滿院的火浪平息下來，目光穿透人群，看向自己最鐘意的孫子：

“元宮，這里交給你收拾。”

“孫兒明白。”

敬畏地看著老祖的張元宮一震，連忙應聲，然后又試著問道：“老祖，我們要不要去幫家主追人……”

“內景巔峰，若是連追個重傷內景都追不到，那他就不用回來了。”

張清慶話音一轉，幽幽問道：“你為何還未突破內景？”

張元宮心中一緊，回道：“巡檢司步步緊逼，孫兒要幫家族周旋。”

張清慶微不可見的皺眉，顯然對這個說法并不滿意：“江湖之中，境界為重。以你觀想境實力，又能為張家周旋出什么余地？”

“孫兒明白。”

張元宮低頭。

看來必須盡快派人，去通知“蜃樓海市”把小周天丹送來了。

張清慶袖袍一揮：“莫要學你父親，若是心思放在武道上，他早就外景了。去聯絡都虞侯，只要本座穩固住境界，一切自會迎刃而解。”

說罷，張清慶化作一團火焰，回去自己的閉關靜室，盤膝坐在三清少陽蒲團上。

在他的身前，一塊宛若刀形的令牌憑空飄浮著，散發著如絲縷般的殺伐金性。

張清慶看向修羅令的眼神猶如在看待人間至寶，運轉內功，繼續索取著殺伐金性，絲線交織成網，籠罩張清慶全身毛孔，被納入體內，歸位臟器……

當務之急，便是要穩定住通玄境界。

至于圣火令……即便這半枚丟了，鎮海軍節度還有其他圣火令在手。

那位鎮海軍節度，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

只有自己踏入通玄，能夠破解圣火令暗藏的神功。

鎮海軍才會頂著朝廷的壓力，庇護張家……亦或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