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的拇指在計算器上敲出最后一個零時，窗外正傳來沙面島教堂的晨鐘。三十七小時前，他和李微策劃的“反套路直播“沖上微博熱搜第三，代價是收到七封律師函與三個午夜恐嚇電話。

“星火MCN的流量池開始崩了。“李微將平板推過辦公桌，屏幕上是維達電飯煲的抖音指數曲線，“但維達的股價也在跌——他們壓錯了直播賽道的馬。“

林羽的視線掠過她鎖骨間的紅痕。昨夜在白云物流園，他們追蹤到星火退貨的“七天無理由“電飯煲，正被翻新后重新貼牌。當叉車司機舉起貨物砸向李微時，她脖頸間的南洋珍珠項鏈應聲而斷，此刻殘留的勒痕像一道未愈合的算法傷口。

“我需要你見個人。“李微解鎖手機，照片里的男人站在潮州瓷器廠前，中山裝口袋里露出半截雪茄，“你三叔公，林耀宗。“

林羽的鋼筆尖扎進合同紙頁。那個在族譜上被除名的長輩，正是二十年前卷走玩具廠貨款消失的罪魁禍首。

二

潮州韓江大橋的霓虹燈在雨中暈成血色光斑。林羽跟著導航拐進楓溪鎮陶瓷批發市場時，車載廣播正播放著某品牌廣告：“……就像媽媽手作的溫度。“他猛地關掉收音機，想起李微說過的話術模板。

“阿羽！“穿唐裝的老人從“順發陶瓷“招牌下迎出來，金絲眼鏡后的目光如X光機般掃過他的西裝。林羽聞到熟悉的潮州鳳凰單樅茶香，混著某種工業蠟的氣味。

倉庫卷簾門升起的瞬間，他的視網膜被成片的LED燈灼痛。五百平的空間里，上百個主播正在直播，身后貨架擺滿青花瓷餐具。某個扎雙馬尾的女孩對著鏡頭哭喊：“家人們，這是大師收山之作！“，她腳邊的泡沫箱上卻印著“義烏小商品市場“的拼音。

“這是新零售。“三叔公的鱷魚皮鞋碾過碎瓷片，“你爸那代人只會做外貿訂單，現在我們要讓每個茶杯都有故事。“

林羽的太陽穴突突跳動。他拿起一個描金蓋碗，指腹摸到底部激光雕刻的二維碼，掃碼跳出的頁面顯示“景德鎮非遺傳承人監制“，IP地址卻在柬埔寨。

“工商局來查怎么辦？“

“所以我們用區塊鏈。“老人調出手機里的NFT交易平臺，某虛擬青花瓷瓶正在以太坊上拍賣，“實物只是載體，真正值錢的是數字版權。“

手機突然震動，李微傳來白云物流園的質檢報告。林羽放大圖片，維達電飯煲的電路板上赫然印著“順發電子“的LOGO。他感覺后槽牙滲出鐵銹味——原來三叔公的“新零售“帝國，早已滲入珠三角制造業的毛細血管。

三

廣州塔旋轉餐廳的玻璃地板下，珠江像一條流淌著電子元件的河。李微的細高跟敲擊著某塊特殊地磚，下方正對星火MCN買斷的戶外廣告位。

“這是他們的命門。“她將平板電腦轉向林羽，“每周三凌晨，星火的人會來這里刷新設備碼。“

屏幕上的監控視頻顯示，零點時分，穿連帽衫的技術員會蹲在這塊地磚前，用特制U盤接入隱藏接口。林羽想起華強北電子市場里流傳的“上帝之眼“傳說——誰能控制廣州塔的廣告中樞，誰就能改寫珠江三角洲的流量密碼。

“我需要你黑進系統。“李微的指甲在地磚接縫處劃動，“明晚有場關鍵的汽車直播，星火買斷了所有相關關鍵詞。“

林羽的冷笑被江風吹散。他掏出父親遺留的老式懷表，表盤背面刻著潮州窯的經緯度坐標：“知道為什么傳統廣告人要戴機械表嗎？因為數字可以造假，但齒輪的咬合聲不會。“

手機突然亮起，三叔公發來邀請函：“潮商數字轉型峰會，有你想要的答案。“

四

深圳灣一號的宴會廳里，區塊鏈與元宇宙的標語在穹頂流轉。林羽混在侍應生隊伍中，托盤上的香檳杯映出三叔公的禿頂。老人正在演講臺展示“陶瓷數字孿生系統“，大屏上的虛擬窯爐正吞噬著實時交易數據。

“我們的NFT瓷器，能讓每個收藏家通過VR監督燒制過程……“

林羽的隱形耳機傳來李微的指令：“右側廊柱第三塊大理石，有物理接口。“他借著添酒姿勢靠近目標，袖扣里的微型掃描儀開始解析電路板結構。

警報聲突然炸響。穿西裝的保安按住他肩膀時，林羽看清對方胸口的徽章——那是三叔公旗下安保公司的標志。他被拖向消防通道的瞬間，瞥見大屏上的數據流出現異常波動，某個虛擬青花瓷瓶突然炸裂，露出里面嵌套的維達電飯煲3D模型。

“林家小子果然養不熟。“三叔公的雪茄煙頭摁在他手背，“你以為李微為什么找你？她父親當年收了我三百萬封口費……“

劇痛讓林羽的視線模糊。在意識墜入黑暗前，他聽見耳機里傳來李微的尖叫，以及瓷器碎裂的清脆聲響。

五

林羽在潮州老宅的雕花木床上醒來時，腕間的電子鐐銬正閃著幽藍的光。窗外飄來佛堂香火氣，混著4G基站特有的金屬灼燒味。他掙扎著起身，發現八仙桌上擺著族譜與一疊發黃的合同。

“1998年玩具廠股權轉讓書。“三叔公的聲音從陰影里傳來，“你爸當年為保住廠房，簽了這份對賭協議。“枯槁的手指劃過違約金條款，“按現在的匯率，你們家欠我兩千四百萬。“

林羽的喉結滾動。他想起父親中風前夜，曾在倉庫里燒毀大批文件，灰燼里就有同樣的潮州銀行印章。

“給你指條明路。“老人將手機推過來，屏幕上是李微被綁在陶瓷窯爐前的監控畫面，“明早的直播峰會上，我要你當眾揭穿她的數據造假。“

電子鐐銬發出刺耳鳴叫，倒計時顯示還剩11小時。林羽的拇指無意識摩挲著桌沿的刀痕——那是他七歲時刻下的玩具設計圖。當月光移過祖宗牌位時，他突然看清合同上的小字：違約觸發條件是“林家直系親屬退出廣告業“。

六

佛山嶺南天地的全息廣告牌下，李微的鎏金面具正在碎裂。她被捆在仿古窯爐的VR設備前，看著直播間人數突破百萬。彈幕飛過成排的“元宇宙考古““特效牛逼“，卻無人發現她手腕滲出的血珠已浸透麻繩。

“家人們看好了！“三叔公的臉出現在虛擬屏上，“這就是所謂的直播女王真面目——“

林羽的身影突然闖入鏡頭。他舉著族譜撕下的頁碼，背后是熊熊燃燒的潮州老倉庫。火光中，1998年的股權協議正在碳化成灰，飄散的紙灰與直播間的虛擬禮物特效詭異重疊。

“各位消費者，正在直播的是新型電信詐騙……“他的潮州口音在電流干擾中格外清晰，“你們購買的每件數字瓷器，都在為走私芯片洗錢……“

警報聲與警笛聲同時炸響。李微在混亂中看見林羽撲向控制臺，他扯斷數據線的動作像極了童年見過的醒獅采青。當虛擬窯爐在代碼爆炸中坍塌時，她聽見某種久違的聲音——那是機械表齒輪在數字洪流中的倔強咬合。

七

珠江新城的日出浸在PM2.5的霧霾里。林羽坐在公安局調解室，腕間的手銬換成了醫用紗布。李微推門進來時，扔給他一份《南方都市報》，頭版標題是：“潮州假古董直播案告破，涉案金額超十億“。

“你三叔公的海外賬戶被凍結了。“她轉動著新換的翡翠戒指，“但維達電器把責任全推給星火MCN，股價反而漲了。“

林羽望向窗外。廣州塔的廣告屏正在播放某品牌的新slogan：“真實，就是最好的算法。“他突然笑出聲，喉嚨里泛起鐵銹味——那家公司的CEO，正是三叔公的區塊鏈合伙人。

“接下來去哪？“李微將保時捷鑰匙拋向空中，“白云美妝城有新料，刷量團伙升級了AI換臉技術。“

林羽按下手機鎖屏鍵，屏幕上是父親發來的倉庫照片：被查封的胡桃夾子玩偶堆成小山，某個殘破的圣誕老人正在微笑。他抓起桌上的物證袋，里面裝著從控制臺拆下的芯片，上面蝕刻著星火MCN的LOGO。

“去會會真正的算法之神。“他推開玻璃門，晨光將兩人的影子拉長成數據洪流中兩柄逆流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