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寧試著活動了下臂膀，只覺伸展自如無甚大礙，不得不感嘆寒露給的傷藥著實有效。

抬手拉開茶館門扉，轉(zhuǎn)過身就要去拿角落里的掃帚，準(zhǔn)備四下拾掇一二。

剛一抬腳，卻見一道同樣穿著小廝衣物的身影猛然躥出，搶在了他前頭。

“阿寧你且歇息，此等小事讓我來做便可！”

看著對方雙手握著掃帚，直如揮舞大刀般將灰塵揚(yáng)得滿天飛舞，陳寧無可奈何的轉(zhuǎn)過頭，和縮在柜臺后的老田相視苦笑，不由得回想起稍早前的一幕來……

“本官決定了！也到這茶館來做名小廝，好時刻護(hù)你等二人周全！”

“啊……”

“啊！”

“如何，本官行事還是可靠吧？你們也不用感激涕零得如此模樣……老頭！快把嘴合上些，都見著舌頭了！”

“上官這如何使得！以您的威名，怎做得此事？”

“掌柜的不用擔(dān)心，自加入西緝事廠以來，都是我哥在明我在暗，尋常人本就不知寒露是我。加之我懂得金針定穴之術(shù)，略微改變?nèi)菝惨彩且资拢€有啥可擔(dān)心的？”

“可是上官……”

“老頭啰嗦！本官定下之事豈容得你質(zhì)疑？哈哈……一直做那打殺的活計，想不到如今還能有機(jī)會試試諜探的正經(jīng)營生，倒是有趣得緊……”

“有趣得緊啊！”

有趣個屁！

陳寧不多理會好似登臺唱戲的寒露，徑直來到柜臺前，隨即從身上摸出一個小本，一支削細(xì)的木炭來。

【老田，你我今后得再小心些！】

【明白！若有你我之間的私秘事，需得避著他。】

【他既然要裝小廝，那你這掌柜也得扮得像！切不可唯唯諾諾，讓旁人瞧出端倪去。】

【明白……話說回來，你想出的這法子還真是巧妙！用木炭作筆不但寫得極快，還免了磨墨的功夫，隨身也好攜帶。當(dāng)真是……】

【此等廢話今后便不要寫了，還累得我站你旁邊等上許久。】

【好，明白】

……陳寧撇撇嘴，將小本木炭收入懷中，轉(zhuǎn)過身剛要瞧那寒露此刻又再做些什么，卻見對方丟下手中掃帚，突然躥了過來。

看他兩眼所視方向，竟顯然是沖著老頭來的。

老田心頭“咯噔”一聲，臉上卻是半點(diǎn)慌張都無，只是坦然看向撲來的寒露。與此同時，放在臺面下的右手卻是迅疾一撕一揉一放，再微抬右腳輕輕一墊，那小紙團(tuán)便滾入了柜臺底下。

只在行云流水間，老田便已完成了藏匿證據(jù)的一系列動作，簡直堪稱臨危不亂的典范。

只可惜他此時要面對的，卻是慣常死藏爛打的寒露。

“老頭別藏了！我瞄見你手上有寫畫動作，既然是要背著，定是在蛐蛐我！快拿出來我瞧瞧……”

“別冤枉人！我何曾有背著你做甚？定是你自家眼花……”

只見兩人一陣?yán)叮督K將老田懷中小本掏了出來，“啪”一聲甩在臺面上。

“你瞧！是不是什么都沒有？說了你還不信，偏要冤枉老朽！”

寒露看了看空白的小本，又狐疑的瞥了眼靜靜站于一旁的陳寧，怔了片刻突又獰笑。

“阿寧切割宣紙縫制小本之時我就在旁邊，偷偷數(shù)過了……三本！本本皆是各五十張！”

“還有這事？”

聞言，老頭瞬間臉色一變，顯出些慌亂來，只得拿眼去瞟陳寧。在他正面，寒露卻只顧揪住衣襟不放，嘴上也不停念叨。

“只要阿寧將他那本扔出來一數(shù)，便知我有否哄詐！”

怎么辦？阿寧！

只能靠你解圍了啊……

“啪！”

下一瞬，陳寧果真掏出自家小本丟在臺面上。

寒露、老田聞聲本能轉(zhuǎn)頭，同時探首去瞧。

只見入目一片雪白，竟是一個字都沒有，唯余清白在人間……

“上、小、大、阿寒說得沒錯，確是一本五十張沒錯。”

阿寧你出賣我！好狠的心啊……

聞聽一錘定音，老田正擔(dān)心寒露清算自己，卻見對方突然松開衣襟，轉(zhuǎn)頭看向陳寧。

一雙眼睛睜得極大，其中不停撲閃著驚喜。

“阿寧，你剛剛喚我什么？”

“阿寒。”

“不是這個，再往上一個稱呼！”

“大……寒？”

“哈哈哈！”寒露高舉雙臂，神情狀態(tài)如瘋魔，“竟有人喚我大寒了，喚我大寒了！”

幾息過后，寒露終于平靜下來，先是稍微整理了下有些凌亂的頭發(fā)，再是鄭重說道：“我喜歡這個稱呼，今后在這茶館便如此喚我吧。”

“阿寒，剛剛是我一時失誤口不擇言。”陳寧眉頭微皺，輕聲解釋道：“我雖寡聞，卻也知曉這十二節(jié)氣的名頭，若如此喚你，也太過唬人了，不妥。”

“我不管，就得如此喚我……”

轉(zhuǎn)眼間，寒露再次顯出自家死藏爛打的風(fēng)格，只是這次糾纏的對象，卻從老田變作了陳寧。

柜臺后，老田拂了拂胸口，總算是松了口氣。

隨即，他兩眼目視陳寧，彼此間無言而又默契的交流起來。

“你怎么做到的？紙上怎會沒字？”

“笨！反面朝上啊。”

“啊！這也行……”

“瞞天過海，這都不懂？”

果然。

這后浪推前浪的說法，確實有幾分道理。

我自付思慮敏捷，卻也趕不上如今這些晚輩的奸滑！我欲扶助后浪，卻不料后浪勢大，幾欲將我埋藏呵……

陳寧寒露撕扯間，老田獨(dú)自感懷時，卻不妨一道土黃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茶館門外。

老頭眼角瞥見顏色晃蕩，也來不及細(xì)看，徑直轉(zhuǎn)身露笑。一邊雙手合攏作禮，一邊歡喜道：“客官，里邊請……”

“呸！哪來的狗子？我還當(dāng)是人嘞！呸呸呸……”

聽見老田驚呼，已經(jīng)停下手的陳寧寒露也跟著轉(zhuǎn)頭望去。

一時之間，三人六眼，齊齊盯向屋外。

只見門外臺階上，端坐著一只土黃色的狗子，正歪頭張嘴的看向茶館內(nèi)。

渾身土黃色的毛，尾巴彎成卷頂在背上，正中端著一張憨厚的臉，老實坐著一動不動。

若不是一對眼睛著實太小，嘴里的哈喇子還在不停往下淌著，倒端是有些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