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問上陳寧一句“靜靜是誰”，在這個世界里，實在無人能夠接上此梗。

他，終究是孤寂的……

周遭全是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他們夾揉于一起，共同構成了讓他無法擺脫的漩渦。

每一次陳寧使出全部力氣，剛覺得自己好不容易脫離了些許，隨即便有這樣那樣突如其來的消息狠狠一踹，又讓他瞬間陷得更深。

原本還自付今日的演技已是超水平發揮，投入得甚至讓他感覺自己就是那木棉花。

那分不甘、憤恨、心痛，可謂是演繹得恰到好處。

甚至于便連他的身體，都隨著情緒的炸裂而微微發顫。

因此得來盼望已久的消息作為獎賞，都是此番表演應得的！

但當凌霄真地說出他想知道的信息之后，陳寧又覺著，一切好似都白演了……

只是此時此刻，他也不敢再設法繼續套問療愁花的身份了，因著這個問題過于敏感，很難保證狗子不會為此生疑。

他只能是高一腳低一腳低兀自亂逛，獨自逃得遠遠的。

陳寧原以為可以掌握更多關鍵，從而亂中得利，給自己找到最合適的退路，結果呢？

還不如不知道嘞……

療愁花究竟有無見過木棉花？

這個問題的答案，決定了陳寧往后到底該如何采取行動，是繼續夾在兩方當中尋機抉擇，還是徹底倒向其中一方？

一切都取決于他的身份，是否已經曝露……

于夾道中走了許久，驀然回首時，陳寧才驚覺竟是走到了南縉營地的邊緣上。

星星點點的篝火，此起彼伏的喧鬧，都表明南縉人正在大肆慶祝白日里獲得的大勝。

陳寧望著那一堆堆橘紅色光芒，卻是絲毫無法感受到其中暖意。

縉人的歡慶不屬于他，虞人的哀嘆也感染不了他。

陳寧只能是傻傻站于黑暗之中，默默旁觀這個世界的悲歡離合。

直到那營地猛然響起一首又一首南方歌謠時，他才被驚醒過來。

下一瞬。

陳寧決然而然地轉過身，從漆黑里來，便從漆黑里回。

將那婉轉動人的江南小調，兀自拋在了腦后。

“采蓮歸～綠水芙蓉衣～～”

“塞外征夫猶未還～江南采蓮今已幕～～”

……

……

“老田，事情便是如此了，你且幫我參謀參謀。”

小院廂房之內，趁著寒露尚未回轉，那狗子也不知又去哪處尋退路了。

陳寧花了些時間，把從凌霄那得來的消息說于了小老頭。

在返回茶館的途中，他思慮再三，才決定將此事合盤托出。

畢竟老田自從被誆入局中之后，可算是唯一和他利益最為接近之人。而且小老頭畢竟在錦衣司那種地方待了多年，各種陰謀詭計自是見得多了，說不得便能看透些什么……

老田聞言沉默半晌，屬實好生思慮了一番，方才抬頭開口。

“阿寧，我覺著你應是想得偏了！”

想偏了？

老頭的意思……我當是未曾曝露身份？

“哦……老田何出此言？”陳寧皺眉，眼中閃爍濃濃疑惑。

“你想啊！”這一刻，小老頭一臉精明，終是露出了經年老吏的底蘊，“若是識破了你，那崔杞為何還要替你揚名于國朝？”

“如何才能助你揚名……不就是挑些人來讓你殺掉嘛！”

“花了這么大的力氣，付出此等代價，甚至便連修行門徑都要因此拱手相讓！他們圖個啥？”

“那療愁花若是識破你之身份，還有意瞞著不行上報……他難道還是你親人不成？”

嘶！

還真一語驚醒夢中人哎……

明知是大虞敵探，還為我費力個甚？

聽老田一席話，陳寧皺起的眉頭不知不覺間松了開來。

然而還沒等他消化完畢，小老頭又接著往下分析起來。

老田猛然往前一湊，神色間盡是得意：“而且就這療愁花的身份，老夫我也有了些苗頭！”

瞧他這有著六七分把握的模樣，陳寧也不由自主往前一湊：“老田快說！”

小老頭倒也不拿橋，徑直往外掏：“那療愁花比你還先到毫城，原本是為了接應木棉花撤回南縉對吧？”

陳寧點頭：“一開始凌霄確實如此說的。”

老田急急再問：“若是換成你來負責此舉，你會如何行事？”

陳寧略微思慮幾息，方才回答：“當是在這城中四處晃蕩，尋找合適退路才對。”

老田“啪”一聲直拍大腿：“這不就對了嘛！為了不引人注意，再一切未曾妥當之前，你當不會冒然接觸木棉花吧？”

按常理來說，應當是如此的。

但他到底是先來，也不知究竟早到了多久，萬一那退路早已尋著了呢？

所以仍是不能排除療愁木棉兩花，早已相見過的可能……

“再加上那隱山會在我大虞舉辦一事，于我們而言雖是突然，但對提出此議的南縉來說，當不會是心血來潮吧？”

瞧出陳寧仍是保有懷疑，老田也不著急，只是一問接著一問循循善誘。

“自然不該如此……”

“所以，我猜啊！”小老頭雖口言猜測，語氣神色卻是十分篤定，“那療愁花應是也接到了原定任務有變的消息，不得不將搜尋退路一事暫且停下，是以方才有了凌霄如今所行之事。”

“所以，他便一直未曾去找過木棉……”陳寧下意識點了點頭。

“你再想！”老田見得所說到認同，愈發地興奮起來：“他為了方便于城內行事，會不會固定待于一處？”

陳寧聞言搖頭：“不會！如此一不方便，二不安全。”

“還有！所有傳令都是層層傳遞而下，最后通過凌霄才到得你處，便意味著……”

陳寧抬頭，兩眼直視老頭：“療愁和崔杞這般執棋人皆是一樣，都離著事情的最中心離得遠遠的……只管遙遙下令！”

“對！”老田猛然兩掌相合，“雖不知南縉一系列謀劃的最終目的為何，但他們至少直到此時此刻，也未曾發現你身份端倪這事，當是可以確認的！而這療愁花……”

“呼——”

陳寧長吸一口氣，重新端直上身。

老田不知南縉最終謀劃，正是要利用朱鈞熾來禍亂大虞。

但他的一番推斷，卻是和療愁花的其言其行都暗暗合上了。

既然要替我揚名，而且接近朱鈞熾一事也全系于我身，這便足以證明，假木棉這事屬實未曾曝露。

那么……

那療愁花的身份，可以是行商，也可以是旅人，甚至還有可能是販夫走卒也不一定。

反正無論是何身份，都當是離著朱鈞熾遠遠的才對！

老田一對小眼睛精光閃爍，言語也充滿了力量。

“如何？阿寧可是安心了？”

陳寧聞言釋然一笑：“還全虧了老田呢。”

“既然如此，阿寧還是早些睡吧。明日便是隱山會第四日，為了揚名，你當不會輕松了嘞。”

陳寧徹底安心下來，依然躺回木榻。

“幸得老田提醒，這便養精蓄銳去了……”

“嗯，睡吧睡吧，待到醒來，一切照舊便可。”

“對，一切照舊即可……”

不知不覺間，心情得以放松的陳寧，終是緩緩酣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