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人請看茶。”

南縉營地中最大的一頂帳篷之內(nèi)，崔杞笑瞇瞇伸手請茶，在他對面，廣陽子道人亦是同樣笑瞇瞇地端起茶盞。

“一方水土孕一品好茶，此言果真不假。”廣陽子道人輕抿一口，滿意嘆道：“也唯有大河以南，才能種出如此純正的巖茶……”

“真人謬贊了，不過些許土貨而已。”夸獎臨頭，崔杞卻是有意散躲。

“呵呵……”廣陽子放下茶盞，卻是對崔杞表現(xiàn)故作不見，兀自說道：“崔大人，貧道想向你打探個人。”

崔杞聞言暗嘆口氣，面上只是不動聲色，緩聲發(fā)問道：“哦！不知是何人，竟是讓真人您也要掛記。”

廣陽子輕撫頜下清須，兩眼只是盯著地面：“便是那號稱繡春刀的北虞小子，陳寧。”

哎……

竟是盯上他了，還真是怕甚來甚啊。

“敢問真人……”崔杞親手添上茶水，“為何會對此人生出興趣？”

廣陽子倒是來得直接，不遮不掩說出緣由：“呵呵……我的修行門徑崔大人自是清楚的。一飲一啄，最是難修，不然此次也不會主動離山，來主持這勞什子的盛會了。”

為了你這修行門徑，我大縉難道付出得還不夠么？

至今十場比試，有五場都是按照你的要求，故意安排彼此間有前因后果之人進(jìn)行對戰(zhàn)。

為了湊齊此種條件，本官甚至棄實(shí)力對比于不顧，累得五場中有三場敗的皆是我大縉。

都已經(jīng)做到這一步了，你這道人還想怎地？

眼下竟是又將主意打到了任務(wù)重要的木棉花身上，還真是貪心不足呵……

心頭百轉(zhuǎn)千折，但話到臨口，崔杞卻又是另一副態(tài)度：“真人面前我也不加隱瞞，這陳寧……其實(shí)正是我百花衛(wèi)中的一名諜探。”

廣陽子臉上波瀾不驚，仿佛一切早已如他所料一般。

“難怪此子不過僅僅下場兩次，對我修行的幫助便是如此之大，原來……這其中本就有你崔大人的安排啊。”

崔杞點(diǎn)點(diǎn)頭：“為了我大縉的謀劃，同時也是為了道宮的宏愿，我必須得替此子揚(yáng)名于偽朝，是以才動了些許手腳。”

“嗯……”廣陽子道人緩緩點(diǎn)頭：“有崔大人你出手，諸事自然極其穩(wěn)妥的，只不過……”

哼！

你這裝模作樣的道人！

崔杞一臉坦誠：“真人有何指教不妨明言。”

廣陽子再次端起茶盞，徑直喝光其中茶水，隨即淡然開口。

語氣風(fēng)輕云淡，好似和己無關(guān)，又仿佛僅有一片公心。

“既然要替此子揚(yáng)名，崔大人何不做得更為徹底一些。”

“真人何意？”

廣陽子將喝盡的茶盞放于兩人當(dāng)中，盡顯其空杯之態(tài)。

“這水既然不足，便應(yīng)將之摻滿才是。”

下一瞬。

只見崔杞果然端起茶壺，將廣陽子道人的茶盞倒得滿十滿載，便是水滿則溢也未停下動作。

“多則滿，滿實(shí)虧。真人如此要求，只怕反而會讓我之謀劃落得個空空蕩蕩。”

“呵呵……”廣陽子聞言不但未見讓步，反倒步步緊逼，“此次依大縉之言突然打破以往慣例，將隱山會改到這大虞舉行，實(shí)則已是不符道宮不偏不倚的規(guī)矩。我們付出了如此之多，眼下不過才是些許小事，崔大人竟也不愿答應(yīng)么？”

些許小事？

真虧你這道人說得出口！

難道這就僅是我大縉的計謀，便不是你道宮的所慮不成？

明明是兩家一拍即合的事情，如今卻說得仿佛全是為了大縉，才讓你們不情不愿地出手一般。

還端地是厚顏無恥啊……

“真人，且容我思慮思慮如何？”

崔杞本是打著拖延的念頭，想的是先將這道人支走了，后續(xù)再看如何應(yīng)對。

豈料廣陽子道人臉皮竟不是一般的厚，徑直揣著明白裝糊涂。

“好，貧道便坐于此處，候著崔大人便是……說不得若是遇上一二難題，還能幫著參詳參詳。”

你特娘的……

還真是有夠難纏的！

一時之間，崔杞頓生無奈之感。

他既是擔(dān)心依著對方而言行事，反倒弄得木棉露出馬腳，又是害怕如若不從對方，便會搞得所有謀劃前功盡棄。

在此左右為難之際，崔杞也只得真地甩出一道難題，讓這廣陽子也好生幫著掂量掂量。

“真人，這陳寧的身份對內(nèi)亦是秘密，若是多次對他邀戰(zhàn)，倘若真被不明內(nèi)情的侯官將之殺了，豈不是萬事皆空？”

面對崔杞有意刁難，廣陽子哂笑道：“我觀此子行事進(jìn)退有據(jù)，腦子也甚是靈光，想來崔大人所擔(dān)心之事……應(yīng)是不會發(fā)生的。”

聽見道人如此相信陳寧，崔杞只覺啼笑皆非，都不知接著又該怎地應(yīng)付才好。

就這般僵持許久，這位百花衛(wèi)的當(dāng)家人無奈長嘆一聲，終是應(yīng)了下來。

罷了……

終歸是形勢比人強(qiáng)。

只盼那木棉花能夠憑著他自家本事，順順當(dāng)當(dāng)度過此劫吧……

“就依真人所言便是，我自會安排下去的。”

目的既已達(dá)到，那廣陽子徑直站起身來，毫不耽擱朝外走。

“有崔大人計較，貧道再是放心不過！這便不再叨擾于您了，免得礙著貴朝行事了。”

廣陽子得到自家想要的承諾，當(dāng)真是滿意無比，但臨在踏出帳篷的那一刻，身后卻是突然響起崔杞聲音。

“真人，我若是沒看錯……你這快要破鏡神魂了吧？”

廣陽子聞言身形微頓，背朝崔杞點(diǎn)了點(diǎn)頭：“托崔大人的福，確是快了。”

“那本官便提前恭賀廣陽真人了。”

“哈哈……貧道謝過崔大人……”

等到廣陽子身形消失不見，崔杞望向外間的目光卻是久久未能收回。

哎……

為了我大縉的安危，才不得不行此與虎謀皮之舉。

只盼這一切付出，皆能換來應(yīng)有的回報啊……

下一瞬。

但見崔杞只是憑空一揮手，那帳篷的門簾便是無風(fēng)而動，緩緩地放下，慢慢地合攏起來。

一切，好似甚都未曾發(fā)生過一般。

無聲、安靜、波瀾不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