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人黃三，只是一個毫不起眼的小人物。

自服役年滿從伏波軍退下來后，他便跟著賈季一道，做了老侯爺?shù)淖o(hù)衛(wèi)。

明里，他們這一什人只是拱衛(wèi)恭順莊。

暗里，卻是時不時地清洗那些渾不長眼，膽敢冒犯湯家的愣頭青。

江湖豪俠、市井小民、朝廷官員、來往巨商，只要在這豫州凡是不聽湯同之令的，他們皆都?xì)⑦^。

一直以來，還從未有過失手之時。

從來都是一什人去，一什人回。

直到那一夜，他們奉命誅殺一名妄圖攀龍附鳳的少年郎。

誰曾想到，那個看似尋常的家伙，不但是個滑不溜秋的獵物，還特娘的會張嘴咬人！

小孫、老七、廖慶，皆喪于他手不說，便連頭兒賈季也沒能活著回轉(zhuǎn)。

十人去，卻只剩下了六人回……

黃三想要報仇！

同袍之情，救命之恩，怎能就此相忘？

可侯爺卻說，眼下有大事要做，容不得此等小事打擾，這報仇之事他老人家是應(yīng)下了，但卻需得從長計議。

好！

那便等！

終有一日，必取了那賊子的命去！

在那以后，黃三老老實(shí)實(shí)地等，心心念念地盼。

可老侯爺卻是仿佛忘了此事一般，竟再也未曾提起過！

這可如何是好？

干脆把心一橫，違了他老人家的命！自去將事悄悄辦了？

黃三不敢……

賈季往昔不止一次念叨，他們這幾人的命，皆是屬于湯家的。

湯家人的令必須得從，更何況是老侯爺本人的？

黃三只得忍啊忍，忍啊忍……

直到又有一日，湯家大爺光祖，突然點(diǎn)齊人馬出陣，要去擒拿南縉派入城中的刺客。

為湯家陷陣，這事兒怎能少得了我黃三！

黃三抖擻精神，穿上許久未曾著身的鎧甲，拋開往日郁結(jié)，隨著同袍呼嘯而去。

只是。

在那里，譽(yù)王府大門之外，卻是意外再見仇人……

黃三隨著隊伍到得晚，未能瞧見事情如何開始，但也從所見中曉得了個大概。

那少年賊子，竟是救下譽(yù)王爺……成了有功之人！

而且大爺湯光祖好似頗為器重對方，還由著他入了王府搜索勞什子證據(jù)。

仇人近在咫尺，黃三隱于面甲后的臉不住扭曲，身軀微微顫抖，但卻只能傻傻站在不動。

當(dāng)著湯大爺?shù)拿妫鞘裁炊甲霾涣耍膊桓易觥?

虧得平素還自詡和賈頭交情最深，報仇一事也屬他跳得最歡，可真將仇人盼來了，卻又好似烏龜？

這鎧甲，莫非還是套殼不成？

黃三生吞恥辱，拼命告訴自己，眼下只是時機(jī)不對，并不是自家不愿不敢。

若是換在別的場合，便是不要這條命也決計不會畏縮不前！

黃三精神振奮的來，暗自神傷的回，只把報仇雪恨的希望，盡數(shù)留在了來日。

這來日一等，誰知便徑直挨到了今日。

九月初九，隱山會。

黃三知道，他不能再等了……

那該死的賊子，竟已成了一名侯官！

這段時日經(jīng)過打探，黃三已知道不少對方的信息。

姓陳，實(shí)為高門子弟，還機(jī)緣巧合做了譽(yù)王府的儀衛(wèi)舍人。除此以外，在上京城內(nèi)也是鼎鼎有名，被人喚為繡春刀的正是。

如今又在這隱山會上為大虞拔得頭籌，若是拋開仇怨不談，這等人物直當(dāng)?shù)蒙倌昕〗艿姆Q贊。

若是再繼續(xù)這般拖下去，老侯爺真地愿意為了死掉的兄弟們，去報復(fù)此人？

不會的……

等到觀戰(zhàn)人群逐漸散去，黃三找到什長老吳，尋了個緣由要留于城內(nèi)。

吳什長知道黃三平素苦悶，只是在讓他卸甲之后，竟也輕易準(zhǔn)了。

說不清自己究竟是想如何行事，黃三身著便服，只是墜在了那賊子身后不放。

經(jīng)過那一夜，黃三知道這該死的少年五感遠(yuǎn)超常人，是以他此時跟得不疾不徐，表現(xiàn)得也和街上行人無異，屬實(shí)未曾露出任何破綻。

但接下來呢？又到底該如何做？

自己眼下是戰(zhàn)他不過的，便是這般傻傻跟著又有何用？

要不要先回城外軍營，喚上周老實(shí)等人再來……

黃三！

你這是怕了么？

明知回了營地不到下次職司便再難出來，居然還要尋此借口？

怕……

不！

我黃三不怕！

賈頭兒的恩，大伙的仇，是必須得報的！

哪怕戰(zhàn)他不過，也要拼命咬下口肉來！

如此，方才劃算……

許是黃三這一路的確小心謹(jǐn)慎，又或是那少年眼下正是志得意滿之際，竟是未曾察覺到他。

就這般到了譽(yù)王府外，這急于報仇的漢子卻是傻了眼。

這王府，卻是如何進(jìn)得？

這賊子若是一入不出，豈不是毫無辦法？

黃三藏在隱蔽的角落里，焦慮地望向戒備森嚴(yán)的門臺，心中滿是怨恨。

早知當(dāng)日便不該留下賈頭一人的！

早知會有今日，那夜便是拼了命也該追著不放！

早知便該瞞著老侯爺，私下去那茶館尋仇的！

早知……

早知三日事，富貴萬萬年！

黃三覺得自家便快瘋了……

只要一閉上眼，小孫、老七、廖慶，還有賈頭！

他們身前的景象便會來回交織，不斷在他腦海中輪流上演。

對于黃三而言，這是一種難言的折磨，興許往后余生，他都難以從近乎詛咒的內(nèi)疚中解脫出來。

若是將來還想睡得安心，不至于被噩夢突然驚醒，他就必須尋上那賊子，然后……

親手殺掉！

至于究竟能不能殺掉，黃三卻是已經(jīng)顧不上了。

反正他黃三不是膽小之輩，大不了一死而已，又何必再想那么多？

再說人生不過幾十年，想那么多又有何用？之前不正是因著想著這，顧著那，才耽擱了報仇良機(jī)？

今夜，且但依本心一次！

只要這賊子再次出現(xiàn)，我黃三，決計不會再躲上一分一毫！

只要他出來……

便在黃三不停歇的暗自祈求中，子時剛過，門臺上居然真閃出了那具熟悉的身影。

天見可憐！

我黃三，終于可以報仇……呃，此地人多，便再讓他多活一時三刻。

非是我黃三膽小，而是求個穩(wěn)妥！

跟上他，且看他去哪，再尋機(jī)下手？

對……就這般做！

黃三縮于墻角，看著那賊子和一丑少年走下門臺，彼此嬉笑著往某個方向走去。

待得幾息過后，又再往左右瞧了瞧。

黃三這才小心鉆出角落，再度小心翼翼墜在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