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喜沖得很快，只可惜那支金色羽箭卻是比他更快。

“唔……”

伴著一聲吃痛悶哼，那羽箭不但正中他左肩正面，箭尖還徑直透體而出露在后背外邊。

且不說金鐵打造的箭桿本就不易折斷，關鍵敵人尚在，小喜此刻也不敢丟下長槊來騰出空手。

他便只能是聳拉著一條左臂，任由羽箭插在自家身上，同時還要勉力握緊自家武器。

可這槊長一丈八加之重量又大，小喜猝不及防間改做單手持握，卻又無法將之運轉自如。

若是握在尾端，根本舉之不起，想把住中間，這兩端長度相等重心不對又揮舞不開，全然無法御敵。

小喜急切嘗試幾次都未找到辦法，最后只得無奈持住槊鋒與槊桿的結合處，由得其后老大一截半拖于地。

此時此刻，這位缺乏廝殺經驗的北虞侯官，當真是狼狽至極。

在他對面，游偃卻只是笑吟吟瞧著，不但沒有趁機出手，甚至便連言語干擾之舉都沒有。

直到小喜重新抬起頭來，他才淡淡開口：“如何，可還要再戰？若是想活我亦可給你個……”

“戰！”

不待他把話說完，小喜一聲斷喝，同時再次拔足狂奔。

槊鋒朝敵，有進無退！

記憶里，阿爹與阿叔每次出征歸來，一家人歡喜相慶之際，兩人總是會借著酒意高呼這八個字。

彼時，年幼的小喜只是一邊狂塞平素難見得肉食，一邊仰慕地看著他們豪情萬丈的模樣。

如今，于此不利之時。

像父輩一般執槊的他，卻恍然間好似明了這八個字的份量。

那是與命，同等之重……

“哼！當真是冥頑不靈之輩……”游偃重新抽出一支金羽箭，凝神搭于銀色彎弓之上，“且看你還能嘴硬到幾時！”

“咻！”

仿佛日光匯聚而成的箭矢映出燦爛光輝，“噗嗤”一聲插入小喜大腿。

“呯！”

年輕侯官應聲撲倒在地，臉龐被地面擦出好幾道血痕，手中長槊也瞬間飛了出去。

“呵……呵……”

小喜單手撐住地面想要趴起，卻因難以發力復又跌了回去，如此嘗試再三，卻依舊只能爬著。

“先前那用刀的小子既然給了梅君奕自家選的機會。”游偃盯著反復掙扎的小喜，突然冷聲說道：“那我此時也不妨大方一些……”

“恩公？你是想要……要我認輸？”

小喜臉朝下看不清神情，只聽聲音卻有幾分慌張。

“呵呵……”游偃嗤笑，神色變得玩味，“認輸……那豈不是便宜了你？”

“死或降，二者只得其一！”

聲如驚雷，剎那間傳遍四周。

這南縉人竟是變本加厲，想要一戰打垮虞人尊嚴！

“不能降！不能降啊……”

“這小子不會因著貪生怕死，臨陣變節吧？”

“……那還不如死了的好！”

“對！那還不如死了好……”

“不如去死……”

聽著耳邊傳來的陣陣催死聲，小喜艱難抬頭，茫然地試圖四下環顧。

可因著姿勢緣由，除了身前不遠處的游偃，旁人是一個也瞧不著。

看著他一頭霧水不可思議的神情，游偃不禁“嘿”笑出聲。

“聽聽！便是說這般話的人，也值得你效忠守護么？這是何苦來哉……”

小喜聞聲垂頭，拳頭猛然捏緊間，身軀也不由微微顫抖。

怎會有人，如此急切盼著他人去死呢？

怎會……

就這幾息之間，無人知道這個忙時下田，閑時修行的年輕人究竟經歷了些什么。

圍觀眾人只是瞧見，便是在自家不斷的怒喝聲中，他終是掙扎著站起身來。

拖著一條腿，擦著兩支羽箭，小喜費力蹦了幾步，彎腰拾起長槊，終于借著支撐挺直了身軀。

“不降。”

游偃聞言皺眉，不解道：“為何？”

小喜咧開嘴，竟是笑了起來：“你先前所說俺也不懂，也不喜這些呱噪之人，但俺阿爹曾說過……”

“唯有斷的槊，沒有彎的鋒！”

小喜艱難挪步，一步一瘸，卻仍是長槊朝前。

誰說下了馬的槊鋒軍卒便不能沖鋒？

這不就有一個么……

“戰……”

喊聲低沉，已沒了血氣充足時的銳氣，但卻不變其鋒意。

“這槊鋒軍都沒了，你這又是何必？”

還有十步，便可捅他一個窟窿了……

“誰給你說槊鋒已散？但有一人執槊……”小喜盯著游偃，努力發出最后一道嘶吼，“便是鋒利依舊！”

刺！

彎弓，搭箭！

“哐當！”

長槊未近敵身，卻是先行跌落。

游偃再抽一箭，當著小喜的面慢慢搭上，隨即緩緩舉起，徑直朝向他的面門。

“降與不降？”

兩肩各插一箭，左腿也插著一箭，小喜自知今生已無望再返上京。

故鄉的山水田園，老娘弟妹，還有小芳。

只怕再眨一次眼，便是再也見不著了。

年輕的侯官，哭了……

雖是臉有淚痕，聲有哽咽，但他還是說出了南縉人最不想聽到的那兩個字。

“不降。”

游偃左手微移，右手一松。

“嘣……”

小喜唯一一條好腿應聲中箭，當即仰面倒地，轟然后仰連，腳上一只布鞋也飛了出去。

游偃再次彎弓搭箭，不耐問道：“這最后一次，降與不降？”

小喜仰面看著湛藍天空，喃喃低語：“槊鋒軍馬長喜……不降。”

“那便去死！”

下一瞬，游偃雙腿蹬地躍至半空，居高臨下射出一箭。

金色羽箭去勢猛烈，竟是穿過小喜肚腹將他徑直釘于青石地面之上。

游偃落地收弓轉身，再也不看敵手一眼，只待他慢慢流血死去。

好涼，我的鞋呢……

小喜起不了身，只能勉強抬動脖子，眼神迷離地搜尋片刻。

找到了，原是在那里呵……

伸出腳，卻是夠不著。

再伸，一點一點往前，再往前一點一點。

粗糙，還有許多大小不一傷痕的一只腳，終于靠著自己的兩個指頭……勾住了布鞋。

阿娘才做的新鞋，可是不能弄掉了呢……

臉上猶自掛著滿足的笑意，馬長喜閉上了眼。

于是，這隱山會的第二輪比試，大縉游偃。

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