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塞外的寒風裹挾著砂礫,將木蘭圍場的黃旗吹得獵獵作響。康熙帝端坐九龍傘蓋之下,望著校場上金戈鐵馬的八旗子弟,手中把玩的玉扳指突然裂開一道細紋。這細微的聲響讓侍立左右的納蘭容若心頭一顫,他分明看見天子指尖沾了殷紅——原是裂開的翡翠邊緣割破了龍體。“啟稟圣上!“鑲黃旗都統翻身下馬,鐵甲撞擊聲驚起數只寒鴉,“蒙古四十九部獻上九白之貢,特遣勇士巴特爾獻技御前!“話音未落,校場外已傳來震天吼聲,只見九名赤膊壯漢扛著青銅巨鼎入場,為首之人身披狼皮大氅,古銅色的胸膛上刺著蒼狼圖騰。沈宛隱在觀禮的漢臣之中,素手攥緊了袖中毒針。她昨日潛入御膳房時,分明瞧見那蒙古使者袖口內襯繡著九龍紋——正是“九龍堂“刺客獨有的標記。此刻校場四周龍的旗在風中忽明忽暗,像極了那夜納蘭府屋檐下晃動的燈籠。
“取朕的寶雕弓來!“康熙突然起身,玄色披風掃落案上茶盞。容若剛要勸阻,卻見天子已挽弓搭箭,三棱箭鏃直指百步外的箭靶。弓弦震動聲未絕,校場東南角忽然傳來馬匹嘶鳴,一匹受驚的棗紅馬竟朝著御駕沖來!
容若足尖點地,青石磚應聲而裂。他凌空翻身落在馬,背上雙腿如鐵鉗般夾住馬腹。那畜生人立而起時,他瞥見馬鞍暗格里寒光閃爍——竟是三支淬毒的袖箭蓄勢待發!電光火石間,他反手抽出腰間軟劍,劍花挽處,精鐵打造的箭匣已被挑飛半空。
“護駕!“隨著曹寅一聲暴喝,觀禮臺四周忽然躍出數十名黑衣刺客。他們手中的彎刀泛著幽藍光澤,招式卻是中原武林的追魂十三式。容若揮劍格開迎面劈來的刀刃,劍鋒與彎刀相擊迸出火星,這才驚覺腕刺客間都系著銀鈴——正是那夜在如意館見過的機關暗器!
沈宛袖中銀針疾射而出,正中兩名刺客咽喉。她足尖輕點席案,如燕穿柳般掠過混戰的人群。忽然一道寒芒自斜刺里襲來,她旋身避讓時,看見蒙古勇士巴特爾眼中閃過獰笑。那柄鑲著紅寶石的匕首距她心口僅剩三寸,卻被容若擲來的劍鞘擊偏方向。
“小心他們的箭!“容若攬住沈宛腰肢縱身躍上旗桿,下方箭雨已密如飛蝗。他扯下明黃龍裹旗住二人,耳畔盡是箭矢穿透錦緞的裂帛聲。忽覺懷中人身子一僵,低頭卻見沈宛左肩插著半截斷箭,烏的血黑跡正在月白衣襟上暈染開來。
校場中央突然爆開一團紫煙,康熙已被御前侍衛團團護住。容若目眥欲裂地看著那支刻有納蘭府徽記的箭桿,耳邊回響起父親昨日在軍帳中的低語:“此次秋狝,你要讓皇上看見納蘭氏的忠心。“此刻那鎏金家徽血色在中愈發刺目,像極了母親臨終前出的咳朱砂。
巴特爾突然發出狼嚎般的呼嘯,剩余刺客竟齊刷刷撕去偽裝——他們脖頸后都紋著九龍繞圖日!容若揮劍劈開迎面而來的鏈子槍,忽然發現這些兵器走勢與那夜曹寅使的判官筆如出一轍。他故意賣個破綻,待對方欺身近前時,左手疾點其膻中穴,果然觸到熟悉的檀香味——正是明珠書房常燃的龍涎香!
沈宛強撐著重傷之軀,將淬毒銀簪射入巴特爾右眼。那蠻漢狂性大發,竟掄起千斤銅鼎砸向御駕。容若凌空踏著飛射的箭矢躍至半空,軟劍如銀蛇吐信直取對方咽喉。忽然斜刺里飛來一支鳴鏑箭,他翻身躲避時,看見曹寅正在百步外滿拉弓弦。
“納蘭公子接劍!“沈宛拼盡最后氣力擲來湛盧劍。容若握住劍柄的剎那,二十年前師父在長白山傳授破軍劍法的場景忽現眼前。但見劍光如銀河傾瀉,九名刺客的兵器應聲而斷。巴特爾捂著噴血的喉頭轟然倒地時,校場四角的戰鼓竟同時炸開,硝煙中飛出無數淬毒鐵蒺藜!
康熙帝突然推開侍衛,將手中玉扳指擲向半空。容若福至心靈,湛盧劍尖輕挑玉器,借月光折射在鐵蒺藜陣中。但見萬千毒針竟如燕歸巢般吸附在玉璧之上,在御前織就一張璀璨奪目的金絲網。這招“長河落日“本是天山派絕學,此刻被容若化入劍意,直教觀者皆驚。
“好個文武雙全的納蘭公子!“康熙朗聲長笑,笑意卻未達眼底。他踱步至巴特爾尸身旁,靴尖勾起那支斷箭:“這紋樣倒是眼熟得很。“箭桿上明珠府的蟠螭紋在血污中若隱若現,像極了一條吐信的毒蛇。
容若膝單跪地,喉間泛起腥甜。他想起三日前父親書房中那封未寫完的密信,信箋上“圣駕秋狝“四字被朱砂圈得刺目。此刻校場上的血腥氣與記憶中的墨香重疊,竟讓他生出天地倒懸的眩暈。
“皇上,微臣請旨徹查此事!“他重重叩首,額角觸到冰涼的青磚。沈宛的鮮血正順著他的袖口滴落,在磚縫間開出凄艷的曼陀羅。余光瞥見曹寅正在擦拭彎刀,那刀刃上分明刻著“如意“二字——正是當年御賜如意館印記的!
康熙俯身扶起容若,龍袍上的金線刺得人睜不開眼:“容若啊,你可知這箭...“話未說完,忽然遠處傳來號角長鳴。但見納蘭明珠率三千鐵騎疾馳而來,玄色大氅在風中翻卷如烏云壓城。
“老臣救駕來遲!“明珠滾鞍下馬,額頭重重磕在染血的砂石地上。他身后親兵抬著十余具尸體,皆是身著蒙古服飾的九龍堂余孽。容若瞳孔驟縮——那些尸體頸后的刺青,竟與三日前惠兒被擄時所見綁匪一模一樣!
沈宛忽然劇烈咳嗽,烏血濺在容若胸前。她顫抖的指尖劃過他掌心,留下一個“揆“字血書。容若猛然想起胞弟揆敘月前告假養病,此刻明珠府中怕是早已人去樓空。校場上的風忽然轉了方向,將御案上的奏折嘩啦啦吹開,最上面那本赫然寫著“江南織造虧空案“!
“傳太醫!“康熙的喝令驚醒眾人。容若抱起沈宛沖向行營,身后傳來明珠與曹寅的低語:“那漢女中的是七星海棠,怕是活不過三日...“他足下一絆,懷中的《飲水詞》手稿跌落塵埃。書頁翻飛間,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見“正落在沈宛蒼白的唇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