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德猛然驚醒,不知不覺,冷汗已然打濕了衣服。
殘留的夢境在眼前復現。
閃爍著灼眼光芒的匕首,狠狠地撕裂血肉,留下一道猙獰的傷口……
他那只沾滿罪惡,掠奪了無數靈魂的手,在空洞的右眼上停留片刻,隨后撫過臉上狹長的疤痕。
“……”
每當他闔上雙眼,都會夢見那個教廷的狗雜碎。
該死的夢境,日復一日,夜復一夜地折磨著他。
若不是那個狗雜種,他也沒必要冒著偌大的風險,屠光這一整個村子的村民,吸收冤魂重返境界。
里德從床榻上爬起,本打算取一捧酒來潤潤喉嚨。
突然,他的眉頭一皺。
他確信自己沒有聽錯,就在剛剛,屋子的外間傳來一陣金屬碰撞的響動。
長期刀頭舔血的生活,使得他的精神格外敏感。
里德警覺地跳下床榻。
“誰在里面?”
見無人應答,他抬起右手來,手掌心的魔能環交疊在一處,亮起暗淡的紫色紋路。
光芒霎時照亮了整個屋子。
他的目光如利箭般掃過每一處角落,確認過此處無人。
能夠騙過視覺的辦法有無數種,村子里正好就有這么一個,能夠隨意隱匿身形的女孩。
里德一點也不敢大意,他抓起外衣纏在手臂上。
接著點燃燭燈,一步一步朝著外間走去。
就在這時,屋子外面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再次打破了夜晚的寧靜。
透過木窗的縫隙,還能隱約看到外面閃爍著火把的光亮。
里德再顧不得先前的動靜。
大晚上的誰在外面折騰,難道是那幾個新來的家伙察覺到了什么不對勁?
他推開一條門縫,朝外面看去。
只見黑鼠一臉慌張,氣喘吁吁地小跑過來。
“怎么回事?”
兩人在屋外碰面,黑鼠壓低聲音道:
“老大,村子外面又來了一伙人。他們騎著馬匹,裝備精良,一副要打家劫舍的樣子。”
“打家劫舍?”
里德不解地重復著黑鼠的話。
會在這個時候到訪村子,還攜帶了裝備,想必是和之前那伙人一起的。
他不知道黑鼠言語間有幾分夸大的意味。
這個膽小的手下一貫如此,做事毛毛躁躁,每次都是他叫的最歡,結果卻連殺人都不敢。
要不是留在身邊用著趁手,早就殺掉做靈魂的養料了。
令他想不解的是,對方來勢洶洶到底作何目的。
黑鼠雙手在空氣中比比劃劃,示意著那群人高馬大的騎士,到底有多么兇殘。
“兄弟們正睡得沉,那幫人就直接踹開房門,說是要搜查什么兇手,把一切都翻了個底朝天。”
里德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搜查兇手……難不成結社的行徑已經暴露了?
按理來說不該這么快才對。
之前那伙人的住處附近,他派了幾位手下輪番盯梢,確保沒人離開過村子。
他特意囑咐了手下,就是擔心對方起疑,以至于最后連準備的時間也沒有。
里德深吸一口氣,問道:
“對面一共幾人,實力如何?”
“怕是得有十多人,帶頭的那人是大騎士,其他人的實力……可能都是正式騎士。”
里德被黑鼠給氣笑了。
若是果真有這么多騎士聚集一處,他早就察覺到匯聚的生命能量了。
對面一伙人當中,的確有一名大騎士不假,但正式騎士并不算多,其他的最多是訓練有素的士兵。而己方這邊,有黑石法陣加持,再加上手下十多位弟兄,就算打起來也不會吃多少虧。
想起這一茬來,里德問道:
“黑石法陣的準備進行的怎么樣了?”
黑鼠躲避著兇狠的目光,眼睛四處滾動,磕磕絆絆地回答:
“差不多了,大,大概吧。”
里德冷冷地俯視著他,黑鼠嚇得縮了縮脖子,解釋道:
“已經完成了大半,可能有些節點缺少魔力供應……還有,就是需要一些新鮮的血液,激活法陣核心的黑石。”
里德冷哼一聲,“還不盡快去辦。”
黑鼠連聲答應,委屈只能憋在心里。
這叫他上哪里去找新鮮的血液。
本來想找先前來的那群人借一些狼血,誰知一靠近就被喝退。
難不成……要他割破手腕?黑鼠收到命令滿心糾結的離開。
另一邊很快又有兩名手下找上刀疤臉。
他們懷里捧著一堆鐵器。
其中,多數都是干草叉那樣的空架子,只有長度勉強算得上優勢。
唯獨有一兩把稱得上武器的鐵劍,同樣缺乏保養,劍刃多處銹蝕嚴重。
刀疤臉拿起其中一把,看著兩人說道:
“黑五,跟我一起召集弟兄們,把武器分發下去。黑七,你留在這里監視那群騎士,不要輕舉妄動。”
……
月光格外微弱,隔著幾米開外便難以視物。
一行騎兵只能牽著馬,打著火把照亮,深一腳淺一腳走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
道路在這里變得狹窄。
田埂間,大大小小的障礙錯綜相連,馬匹再難以前進。
黑鼠哭喪著臉,指向前方的房屋說道:
“大人,前面就是村頭的住處。”
里德老大特意囑咐過他,要謹慎小心。
因此,黑鼠也不敢點亮火把,只能憑著直覺,摸去法陣的各個節點,檢查有沒有遺漏之處。
結果,正巧撞上了一名解手的士兵……
黑鼠不敢違抗騎士的要求,只好領著這群士兵,去到自家老大的住處。
此刻,被圍在一群披甲執銳的騎士中間,能清楚地感受到馬匹的鼻息,他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慌亂的目光左右掃視,黑鼠心中暗自著急。
其他兄弟到底躲去哪里了,怎么到現在都沒有出現?
領頭的大騎士聞言點了點頭,吩咐道:
“留下一人看守馬匹,其他人隨我一起來。”
木質房門被粗暴地一腳踹開,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響動。
兩名士兵一前一后走進房屋,舉著忽明忽暗的火把觀察四下,卻不見人影。
大騎士也察覺到了異樣,他瞥了一眼帶路的“村民”,不滿地確認道:
“里面沒人?”
房屋里面的士兵應聲:
“閣下,里面確實不見人影,但床鋪尚還有余溫,看來里面的人剛離開不久。”
另一名士兵很快有了其他發現。
“是哈別倫騎士的匕首!”
大騎士瞇了瞇眼睛。
普森家族的紋章向來嚴密把控,絕不會輕易流落在外。
這把匕首的出現,意味著殺害哈別倫的兇手不僅到過此地,更可能就潛藏在附近。
回想來時的路上,村口的房屋多數空蕩蕩的,當時他沒有過于在意。
此時回過頭來,只感覺事情說不出的蹊蹺。
他手持火把邁步進入屋子,打算親自搜查細節。
在通風良好的室外,感受不到火把燃燒的氣味。
此時跨入房屋,頓時,一股甜膩夾雜著刺鼻的煙熏味傳來。
三根火把在狹小的空間里燃燒著,濃郁的煙霧嚴重阻礙了視線,特別影響搜查的效率。
大騎士抬眼看到桌上擺著熄滅的燭燈。
他正打算傳喚手下,更換光源,卻聽到頭頂傳來窸窣的響動。
他猛地警覺,向著房梁上看去。
此時,幾根木頭已經被火星蠶食得差不多,焦黃和深褐色交織一片。
木紋的裂縫正滲出細微的白煙,不停地顫動,似乎隨時可能斷裂。
那刺鼻的味道正是來自頭頂的松木,只是被手上的火把掩蓋,前兩個進入的士兵都沒有發現!
心中警鐘大作。
“快走!”
大騎士來不及多說什么,只能大聲下令。
不等另外兩人反應過來,房梁齊齊斷裂,大片的木質結構,夾帶著瓦片垮塌下來。
當他矮下身子沖出房屋時,身后已然化作一片廢墟。
大騎士目眥欲裂,兩名手下臉上的惶恐與無助回蕩在眼前,體內的憤怒如熔巖翻涌。
牙齒發出細微的“咯咯”聲,血紅的目光投向帶路的“村民”。
黑鼠呆滯地望著遠處,整個房頂垮塌下來,進入其中的士兵絕無生還的可能。
這……不是我干的!
他哪里知道房屋會垮塌,又如何知道老大里德的計劃。
金屬摩擦的聲響傳來,那位領頭的騎士,正拔出長劍一步一步逼近。
跳動的心臟瘋狂催促他,一定要想出什么解釋來,哪怕是他最擅長的扯謊也好。
然而,腦子里的一片混沌,來到嘴邊只化作一陣“咔咔咔”的笑聲。
下一刻,劍光閃過。
天空翻轉著進入視野。
黑鼠在一片模糊中,看到了原地跪倒的尸體,自整齊切口噴涌的鮮血,最后為他合上了眼。
在意識消失前的最后一個念頭,我……明明沒殺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