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紅的晚霞點燃了西邊的天空,東方的色彩悄然變化成柔和的淡紫。
一隊騎兵共九人,正在荒野中策馬疾馳。
“這節骨眼上還往這荒郊野嶺跑,我才剛成婚,家里女人還在為我暖著床呢。”
一名身披鎖子甲的騎士,抬頭看了眼天色,忍不住抱怨道。
另一位騎士附和道:
“哈別倫那個廢物,竟然死在手無寸鐵的囚犯手里,虧大人還相當看重他,把礦場那樣的肥差交給他管理。”
“聽說……哈別倫那家伙是大人的私生子……我也是聽說!是卡斯帕那家伙說的。”
“誰,誰說的!你可別瞎說!”
領頭之人冷冷地瞥了他們一眼,沉聲說道:
“執政官大人要一個交代,趕緊把事情辦利索,否則誰也別想好過。”
那兩名騎士紛紛閉口,不敢多言,身后的普通士兵更是不敢插話。
“我記得這附近有一處村子,先去那里搜查一番。”
領頭的騎士借助馬匹的高度,眺望遠處。
“兇手只能徒步翻越山地,我們騎著馬就算繞了遠路,遲早也能追上他們。”
隨后,他雙腿發力一夾馬腹,率先加速向前沖去。
其余騎兵緊隨其后。
馬蹄聲在空曠的荒野中回蕩,揚起陣陣塵土。
……
赫爾曼等人用過晚餐,一鍋獸肉被幾人一掃而空。
火盆里面的木柴燒的差不多了,剩下一些混雜著白灰的木炭,泛著微弱的紅光,也沒有最開始那么濃烈刺鼻的煙塵。
端著火盆放到床板旁邊,持續的熱量或許能讓馬庫好受一些。
赫爾曼看了角落的艾米一眼,女孩正吞咽下最后一點湯汁,將碗匙小心地放在桌邊。
“約翰,盧卡斯,你們去外面把風,要是有什么風吹草動,你們就大聲通知屋內。”
兩人對視一眼,紛紛點頭。
赫爾曼在桌角尋了一塊石子,來到艾米面前蹲下,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寫下一行字體。
【村子里的那群人是什么身份】
艾米盯著小字看了片刻,拿過赫爾曼手中的石子。
赫爾曼驚訝地看著她,沒想到這小女孩竟然認識字體。
一般只有富裕家庭的孩子,才能得到最基礎的教育,而承載知識的書本,更是平民難以奢望的寶物。
女孩的眼神一陣恍惚,在地上寫下:
【黑石結社】
赫爾曼眉頭一皺,黑石結社……難道是異端的教派?
不去傳播信仰,而是屠滅村子,在異端教派當中也是獨樹一幟的。
這個答案與他所料的相差不多,黑石結社在本質上,就是馬匪換了一個稱呼,組織方式也是大差不差。
沒能成功建立起靠譜的信仰,于是就通過劫掠,獲取利益來籠絡成員。
至于為什么不干脆自稱匪盜……多半是因為刀疤臉,身為法師的傲慢與自尊。
但是,僅憑黑石結社的體量,又是如何對這偌大的村子下手?
他接著寫下自己的疑問:
【村子里發生了什么】
赫爾曼能清楚地感覺到,艾米的呼吸變得急促了起來。
垂下的暗淡發絲之下,一雙充滿仇恨的眼睛瞪得滾圓,最后又無力地合上。
【井水,下毒】
赫爾曼眉頭皺的更深了。
看樣子,刀疤臉那伙人先是下毒,悄無聲息地解決了村子里的戰斗力。
接著,對已失去反抗能力的村民,展開了血腥屠殺。
幸好,他們早就習慣了就地取材,一路上都是煮雪作水,干脆沒想起來還有井水這一茬……
抬腳將地上的劃痕毀去,拍了拍手撣去灰塵。
此時,艾米的眼神再度變得渙散,透過她空洞的眼神,思緒像被拉扯到另一個世界。
這孩子,該不會長期遭受虐待,產生了什么心理問題吧。
赫爾曼正打算上前關心,剛伸出手,卻聽到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
“……赫爾曼,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本不該對你說三道四的。但如果你真對那孩子起了心思,就請把我打暈過去。”
馬庫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不忍,緊緊地閉著眼睛,似乎心里經歷著難以忍受的煎熬。
同伴從昏迷中轉醒,剛剛從心底升起的激動之情,轉瞬就蒙上一層烏云。
赫爾曼憤怒地踢了一下床板,當老子是什么人了?
接著又是兩腳,你才煉銅,你才煉銅!
這時,屋外傳來約翰的聲音。
“鬼鬼祟祟的,你到底在干什么!”
很快,又接連傳來對答聲。
“大,大人,我只是路過這里……對,我只是尿急。”
“還不趕緊滾開!”
看來那刀疤臉同樣心懷戒備,竟然還對他們放心不下,派了手下時刻盯緊。
暫時懶得和馬庫計較,待到屋外安靜下來,赫爾曼面色凝重地說道:
“我一路上觀察,村子里的耕地多數都荒廢了,只剩下幾戶人家,而且都是男人。你上次來到這處村子,也是這副模樣嗎?”
馬庫閉上眼睛回憶了片刻,道:
“半年前來的時候并不是這副樣子,村子里大概三十戶左右,還有熟識的老朋友招待我。”
馬庫的記憶,和艾米的回答基本上吻合。
大概在每年九月的稅收過后,這處偏僻的村子就幾乎與世隔絕。
這一年剩下的時間里,還要播種小麥,翻新土壤,村民們鮮少會外出,外界的消息也難以傳入。
黑石結社很有可能就是瞅準了這個時機,悄無聲息地滲透進了村子。
赫爾曼只感覺事情愈發棘手,只怕那個刀疤臉,不會允許他們活著離開。
忽然,身后的艾米開口道:
“村子外面來了一群騎馬的士兵,他們是您的同伴嗎?”
那群士兵到底是什么來頭,會在這個時間到訪村子……赫爾曼面色一變,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不用細想,他便知曉多半是為了哈別倫一事。
本來幾人從荒野去往盧塞恩鎮,一路上小心翼翼,盡量避開人煙稠密之處,就是為了擺脫可能的追兵。
本以為只要遠離小鎮,這件事多半會不了了之,追兵即便察覺到他們的動向,也很難翻山越嶺追趕而上。
不想計劃中途被打亂,在他們休息之時,正巧在這一處鄉村遭遇敵人。
聞言,馬庫也緊張地倚著墻壁起身。
自己這副虛弱的樣子,豈不是會拖累赫爾曼他們?這下該如何是好……
他吞咽下口水,顫聲說道:
“赫爾曼,你帶著約翰和盧卡斯先離開吧,不用管我。”
赫爾曼抬手打斷,示意馬庫暫且安下心來。
他看向艾米,疑惑道:
“你是怎么察覺到的?”
艾米雖是看著他,視線卻像是穿透了軀殼,直抵靈魂深處。
“大家感到十分恐懼,一直對我重復這樣的話。”
赫爾曼在心中重復著女孩的回答。
難道是……通靈者?
傳說中,存在能與自然力量進行溝通的一類人,并且代為傳遞信息。
這聽起來實在是過于唯心了,但在這個世界中,卻極有可能真實存在著。
本以為,艾米只是刀疤臉推出來的替罪羊,沒想到這位女孩真的有特殊之處。
他拍了拍腰間的騎士劍。
“取走我身上的配劍,也是你的能力嗎?”
艾米咬著嘴唇,點頭答道:
“萬分抱歉,大人……這是里德的命令,要是不做就會吃鞭子。”
女孩的身影漸漸虛化,如煙霧般消散。
轉瞬間,整個房間只剩下飄渺的聲音。
赫爾曼抱著手臂,不禁為這種能力嘖嘖稱奇。
艾米此刻的氣息消失全無,就算是氣力與魔力雙重強化過的感官,去全力感應,也無法察覺到半點氣息。
這并非是隱身,而是化身真正的靈體。
簡直是天生的刺客。
只可惜,艾米暫時沒有覺醒其他力量。
偏遠貧瘠的鄉村,既限制了她的成長,又成為了保護她的屏障。
而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打破了村子安寧的黑石結社。
女孩再次出現在原地。
她猶豫了片刻,在心中不斷權衡著。
一道道聲音回蕩在耳邊,催促她遠離這一處死地。
在只有她能窺見的世界里,凄厲的血色交織出殷紅的警示,刺痛著她的雙眸。
無數逝去的冤魂圍繞著她,拼命告誡她不該暴露自己的能力。
來自父母那最熟悉的雙手,想要捂住她的嘴巴,制止她接下來想要說出的話語。
然而,艾米卻對這些熟悉的聲音無動于衷。
她深吸一口氣,最終緩緩開口:
“能否請您為村子報仇?”
“……”
艾米緊緊地盯著赫爾曼,似乎想要從他的眼神中尋找到一絲希望。
赫爾曼此時出奇的冷靜。
追兵尚不知曉黑石結社的存在,只知道殺害哈別倫的兇手,正潛伏在村中。
如果從黑石結社的角度出發,結社這樣的邪惡組織,定然會防備貴族的執法部隊。
雙方都不知曉彼此的目的,注定了立場不可能統一。
這或許是一舉殲滅追兵的最好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