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的風扇轉(zhuǎn)得有氣無力,葉夢秋把最后一份簡歷塞進抽屜,紙頁邊緣已經(jīng)被反復翻看磨得起了毛。連續(xù)面試失敗的滋味像沒放糖的豆?jié){,寡淡又燒心——要么是對方嫌他“理論太強,實操不足”,要么是開出的薪資連房租都不夠,最離譜的一家HR直言:“清華畢業(yè)又怎樣?我們要的是能熬夜加班的,你這體格……”
后面的話沒說出口,但葉夢秋摸著自己依舊厚實的肚子,心里跟明鏡似的。
他癱在吱呀作響的單人床上,盯著天花板上泛黃的水漬。高考滿分的光環(huán)在走出校門的那一刻就開始褪色,就像他口袋里那張畢業(yè)照,折痕處已經(jīng)泛白。手機里還存著羅輯的號碼,好幾次點開對話框,輸入的文字刪了又改,最終還是沒發(fā)出去。面壁者的名字如今天天掛在新聞里,他一個找不著工作的畢業(yè)生,哪好意思去打擾。
“得換個活法。”葉夢秋猛地坐起來,風扇吹起他額前的碎發(fā),露出那雙不算亮但很執(zhí)拗的眼睛。
第二天一早,他揣著身份證去了街道武裝部。征兵海報貼在最顯眼的位置,穿軍裝的士兵眼神銳利,背景是飄揚的紅旗,看得人心里發(fā)緊又有點發(fā)燙。
“大學生入伍?”負責登記的工作人員推了推眼鏡,打量他幾眼,“體能能跟上嗎?”
葉夢秋挺了挺腰板,肚子上的肉跟著顫了顫:“能。”
這話其實沒什么底氣。高中三年除了往返圖書館,他幾乎沒怎么動過;大學四年跟著羅輯混,更是把“宅”字刻進了骨子里。但他想試試,試試那種不用對著簡歷上的“高考滿分”三個字較勁的生活,試試那種汗水能把衣服浸透的踏實。
體檢那天,他站在隊列里,周圍都是朝氣蓬勃的年輕人,胳膊腿又細又直。醫(yī)生量完他的體重,在表格上頓了頓筆:“78公斤?得減減。”葉夢秋沒說話,只是在做俯臥撐時,咬著牙多撐了兩個,直到胳膊抖得像篩糠。
等通知的那幾天,他把出租屋里的書打包寄回了家,只留下那本被羅輯批注過的《宇宙社會學初探》。夜里躺在床上翻書,看到“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要”那句話,突然想起羅輯在聯(lián)合國大會上的樣子。或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戰(zhàn)場,羅輯的在星空之外,而他的,或許就在那片訓練場上。
接到入伍通知那天,葉夢秋正在收拾行李。紅色的通知書捏在手里,硬挺挺的,像塊燒紅的烙鐵。他給家里打了個電話,母親在那頭哭哭啼啼,父親只說:“去了好好干,別丟人。”
掛了電話,他猶豫了很久,還是給羅輯發(fā)了條消息:“羅老師,我要去當兵了。”
沒想到很快就收到了回復,只有兩個字:“好樣的。”
葉夢秋看著那三個字,突然笑了,眼角有點濕。他把手機揣進兜里,開始打包軍裝——綠色的作訓服,硬邦邦的解放鞋,疊起來方方正正,像塊等待被打磨的磚。
出發(fā)前一晚,他對著鏡子剃了平頭。推子嗡嗡作響,碎發(fā)簌簌落下,露出光溜溜的頭皮。鏡中的人依舊是塌鼻梁厚嘴唇,但眼神里的茫然少了些,多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像即將破土的種子。
“兩年后再說。”葉夢秋對著鏡子里的自己說。到時候他或許能瘦下來,或許能練出結(jié)實的胳膊,或許……能有底氣再撥通那個號碼,跟羅輯說句:“老師,我沒給你丟人。”
窗外的月光透過紗窗照進來,落在那本《宇宙社會學初探》上,扉頁的批注在暗處泛著微光。葉夢秋把書放進背包最底層,然后躺到床上,第一次沒再想找工作的事,只覺得明天的太陽,大概會比往常更烈些。綠皮火車哐當哐當晃著,葉夢秋靠在窗邊,看著窗外的樹影飛快往后退。車廂里鬧哄哄的,二十幾個年輕人擠在一起,汗味混著方便面的味道彌漫開來。有人在炫耀自己的大學文憑,有人在吐槽找不到的工作,還有人對著手機里的女朋友照片唉聲嘆氣。
“哎,你就是那個……清華的?”斜對面一個寸頭男生突然湊過來,手里還捏著半根火腿腸。
葉夢秋點點頭。
“牛逼啊,”男生吹了聲口哨,“我媽天天拿你當例子罵我,說人家高考滿分,再看看你……”他撓撓頭,“不過現(xiàn)在不也跟咱一樣,來部隊混日子?”
周圍幾個人都笑起來,葉夢秋沒接話,只是往窗外挪了挪視線。他知道這些笑聲里沒什么惡意,更多的是一種“原來你也這樣”的釋然。就像上學時總被拿來比較的鄰居家孩子,突然跌落到和自己同一個起跑線,心里那點隱秘的不平衡,好像一下子就散了。
沒人再提高考滿分的事,也沒人追問他為什么放著名校光環(huán)不用,跑來遭這份罪。有人聊起游戲段位,有人說起老家的糗事,葉夢秋偶爾插一兩句話,大多數(shù)時候只是聽著。他發(fā)現(xiàn),當“滿分學霸”的標簽被“待業(yè)青年”取代后,反而更容易融進人群里——就像脫掉了緊繃的襯衫,換上了寬松的T恤。
車到站時,天色已經(jīng)擦黑。接兵的軍官站在月臺上,身姿筆挺得像棵樹,喊口令的聲音震得人耳朵發(fā)麻。“列隊!”一聲令下,剛才還吵吵嚷嚷的年輕人瞬間安靜下來,手忙腳亂地排好隊,葉夢秋被夾在中間,跟著隊伍往前走,背包帶勒得肩膀生疼,心里卻莫名踏實。
軍營的大門在眼前打開,里面的燈光亮得晃眼,遠處傳來整齊的口號聲。葉夢秋深吸了口氣,聞到空氣里有青草和汗水的味道。他悄悄瞥了眼身邊的寸頭男生,對方正咬著牙調(diào)整步伐,臉上的興奮蓋過了疲憊。
“以后就是戰(zhàn)友了。”男生突然轉(zhuǎn)過頭,沖他咧嘴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
葉夢秋愣了一下,也跟著笑了。這大概是這么久以來,第一次有人不看他的臉,不問他的過去,只把他當成一個并肩往前走的同伴。
走進營房的那一刻,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和隊伍的腳步聲重合在一起,咚咚,咚咚,像在敲開一扇新的門。至于過去的那些光環(huán)和失意,好像都被火車遠遠甩在了身后,連同那個總在鏡子前自怨自艾的自己。
從今天起,他只是新兵葉夢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