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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總督兩江(6)

  • 曾國藩2:野焚
  • 唐浩明
  • 4130字
  • 2015-02-05 15:49:58

“湘勇綠營結仇,正是我們破城的好機會。”羅大綱面有喜色。

“綠營有怨氣,湘勇有傲氣,有怨氣則無斗志,有傲氣則必松懈,我們可采取收買和強攻相結合的辦法。”周國虞已成竹在胸。

羅大綱點頭。周國虞繼續說:“據說綠營副將徐忠是一個貪財好貨的人,叫老三進去,送給他三百兩黃金,叫他在城內發難,只要打開一個城門就夠了。”

羅大綱贊同這個主意。

夜晚,在徐忠的面前,周國賢亮出了自己的身份和三百兩光燦燦的黃金。徐忠又喜又怕。他知道,徽州綠營憋著一股對朝廷的怨氣,現在又加上對李元度的憤怒,軍心早已渙散,只要長毛重兵一壓,城內就有可能嘩變。這些兵痞子,危急之間,是什么事都可以做得出來的,徽州城早晚保不住,不如得了這筆金子,城破之后遠走高飛,埋名隱姓,做個下半世快活無比的富翁。但做這種事,他心里總還有些膽怯,猶豫了好半天,才咬咬牙答應了。他召集親兵營的都司和幾個千總、把總商議,每人發了十兩黃金。這些都司、千總、把總二話沒說,都同意干。約好以放炮為號,親兵營的人左臂上都系一根帶子,太平軍見此記號不能殺。

徐忠與周國賢的密謀策劃,李元度全然不知。他見綠營兵這些天未再鬧事,以為嚴刑鎮壓起了作用,又見城頭上兵勇都在忙忙碌碌地奮戰,他放心了。嗜好名山事業的李元度關起門來修改他的《國朝先正事略》,并打算還寫一部《歷代先正事略》,洋洋灑灑,寫它一百萬字,好比太史公作《史記》一樣,從盤古開天地寫起,一直寫到明末,將所有卓異人物的事跡,凡可考查的,都查出來。這兩本書今后一并刊印,播于海內,垂之后世,李元度之名,也將永垂不朽了。他越想越興奮。

這一天,忽然傳來消息:寧國府破了。李元度大吃一驚,忙將書稿收起,四處巡邏城防。原來,朱品隆帶的三千人以及霆字營分散在城外的各路人馬,根本無法進入寧國城里,統統被李世賢的部隊堵在城外。李世賢幾次猛攻之后,寧國城里的湘勇動搖了,鮑超亦無主張。身邊人勸他:與其城破被戮,不如殺出城去,保全力量,再糾合部隊將城奪回來,大丈夫能伸能屈,不必過于拘執。鮑超認為有道理。城里三千湘勇飽餐一頓,半夜時分,乘太平軍酣睡之際,沖出城門,在城外與朱品隆的援兵合為一處,向祁門奔去。第二天一早,李世賢進了寧國府。他留下兩萬人守寧國,親率其余五萬人幫助羅大綱、周國虞攻徽州。

九萬太平軍將徽州城團團圍住。一顆炮彈沖天而起,徐忠帶著親兵營沖到東門口,守門的湘勇嚇呆了。綠營士兵掄起刀,像報仇似的砍殺湘勇,很快將東門打開,周國虞率領太平軍弟兄們一擁而進。城內的綠營兵不殺太平軍,反而把刀尖轉向湘勇。平江勇驚慌失措,人人抱頭鼠竄,倉皇逃命。李元度見此情景,慌忙帶著一批親信從西門逃出城外。徐忠早有準備,在一片混亂之中挾著二百兩黃金溜出城,遠遠地跑了。

曾國藩卜卦問吉兇

徽州失守,祁門變成了前線。此時祁門的兵力,僅張運蘭的老湘營一部分及康福的親兵營,合起來不足三千,情形十分危急。湘勇老營彌漫著驚恐慌亂的氣氛,曾國藩雖恨李元度不爭氣,事到如今也無可奈何了。他一面布置張運蘭、康福率兵扼守距老營十里外的櫸根嶺、羊棧嶺,這是由東北方向進入祁門的兩道關口。一面派出兩隊人,一隊向南通報駐扎在浮梁、景德鎮一帶的左宗棠,務必保護好祁門通往江西的大道,徽州失守后,這便是祁門糧餉、文書的唯一通道了;一隊向寧國方向奔去,沿途尋找鮑超,要他火速來祁門救援。

此時,太平軍正分兵三路向祁門包圍過來。李世賢帶著四萬人進入江西,擬從南面打祁門,誰知遇到了勁敵左宗棠。左宗棠在樂平城東南一連三次大敗李世賢。南路太平軍受阻,不能按預定計劃進入祁門。東面,羅大綱率兩萬人穿過漁亭鎮,在櫸根嶺遇到了張運蘭的阻擊。西面,周國虞率兩萬人翻過大洪嶺,在羊棧嶺遭到了康福的抵抗。太平軍的兵力在湘勇十倍以上,湘勇則占據了有利的地勢,雙方打了三天三夜,一時還沒有分出個勝負來。但是,湘勇的人數一天天減少,太平軍隨時都有可能破嶺而入。看來,祁門老營的覆沒是在所難免了。

白天,從櫸根嶺、羊棧嶺不斷傳來兇慘的喊殺聲;入夜,嶺上嶺下,到處是時明時滅的松明火把。兩江總督衙門里那些紙上談兵的軍機參贊們,舞文弄墨的書記文案們,以及記賬算數的小吏們,雖然生活在軍營中,卻從沒有親眼見過兩軍廝殺的場面,更沒有過身歷前敵的處境。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們,一天到晚處在極度的恐懼之中,眼見得東、北兩面血肉橫飛,南面略為安靜些,便瞞著曾國藩,互相串通,偷偷地買通了二十號小劃子。每天夜晚,將一包包行李往劃子上運,單等敗兵逃回,便起篙向江西方向劃去。當李鴻章把這個情況報告曾國藩時,他氣得怒發沖冠,恨不得把這些擾亂軍心的膽小鬼,一個個抓起來殺掉。但他沒有這樣做,反而親擬一個告示,叫文書謄抄后貼在營房外:

當此危急之秋,有非朝廷命官而欲離祁門者,本督秉來去自愿之原則,發放本月全薪和途費,撥船相送;事平后愿來者,本督一律歡迎,竭誠相待,不計前嫌。

這份告示一貼出,那些準備走的幕僚反而不好意思走了,又偷偷地把行李從劃子上搬回。對這一切,曾國藩裝作沒看見,白天他照舊批文、發函、見客、下棋、讀書,安之若素,穩如泰山;夜晚,他開始清理文書,把一些重要文件包扎起來,叫荊七藏在附近山林里,對荊七說:“倘若老營傾覆,我為國盡忠了,這些材料,你今后都要設法運回荷葉塘去,聽明白了嗎?”

荊七點頭答應,心里早已亂成一團麻。這天深夜,曾國藩見東、北兩座山嶺烽火又起,鮑超至今無消息,心想,此番必死無疑,將老營設在祁門實在是個大錯誤,悔不該沒聽李鴻章勸說,移駐東流,但現在后悔已晚。自己年過五十,官居一品,今生除學問無成就外,也沒什么大遺憾的了。這樣一想,又平靜多了。

他先給皇上寫一封遺折,將自己所經手的幾件大事,逐一作了安排。又給兒子紀澤紀鴻寫了一封家信,叮囑他們長大后切不可涉歷兵間,此事難于見功,易于造孽,亦不必做官,唯專心讀書,又重申八本三致祥的家教。怕他們忘記,將八本三致祥又寫了一遍:讀書以訓詁為本,作詩文以聲調為本,養親以得歡心為本,養生以少惱怒為本,立身以不妄語為本,治家以不晏起為本,居官以不要錢為本,行軍以不擾民為本;孝致祥,勤致祥,恕致祥。

寫好這封當遺囑的家書后,天已蒙蒙發亮,看著外面蕭瑟秋景以及匆忙奔走的親兵,曾國藩的心又繃緊了。他惶惶然呆望著,不知所措。過了許久,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叫荊七端一盆清水來。曾國藩仔細地洗凈臉和手,整理好衣冠后,端坐在案桌旁,從一個小筆筒里拿出五十根蓍草來。他從中隨意揀了一根放在一旁,又將一根夾在左手拇指和食指之間,將剩下的四十八根任意分成兩堆,然后每四根一次地拿開,直到不能再拿時,則將兩堆合并。如此這般分分合合地擺弄了十八次,占出了一個《坎》卦來,其中九二為老陽,上六為老陰。曾國藩記得九二爻辭為:“坎有險,求小得。”上六爻辭為:“系用徽纆,寘于叢棘,三歲不得,兇。”九二爻辭無疑是句好話,上六爻辭中的徽纆,是用來捆自己,還是捆長毛呢?真是天意渺茫,難以猜測。正在疑慮之時,康福氣息喘喘地推門闖了進來:“大人,長毛已沖破羊棧嶺防線,我保護你離開祁門。”

說話間,王荊七已將棗子馬牽過來。棗子馬大聲嘶鳴,幕僚們紛紛圍攏,大部分人的肩上都背著包袱,有的連鞋襪都未穿上。看到這一片混亂場面,卜卦給曾國藩帶來的一絲希望早已化為烏有。他沖著荊七吼道:“誰叫你牽馬來的?你們都走吧,我今天就死在這里了!”

“大人。”康福走前一步,“情況已萬分危急了,不走不行,請大人上馬。”

曾國藩仍坐著不動,心里如同有千百個鼓槌在敲打,碎零零,亂糟糟。楊國棟、彭壽頤都來勸:“大人,再不走就出不去了。”

曾國藩環顧四周,見幕僚們都用哀求的眼光望著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緩緩地說:“國棟,你帶眾人走吧,我最后離開。”

一句話剛出口,幕僚們立即如鳥獸散去,七手八腳地忙著搬運行李。曾國藩將王世全送的劍從墻上取下,放在書案上,然后穿好朝服,微閉雙眼,任外面吵吵嚷嚷,亂作一團,他木頭似的坐著,已作了最后的決定:一旦長毛沖進屋,就立即以劍自裁。康福、王荊七在一旁急得團團轉,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外面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歡呼聲。李鴻章興奮異常地跑了進來,大喊:“恩師大喜,鮑提督來了!”

曾國藩睜開眼睛,剛要起身,又立即坐定,仍以緩慢的口氣問:“你沒看錯?”

李鴻章正要說話,楊國棟激動萬分地沖進來:“鮑提督已殺敗長毛,來到老營了!”

曾國藩刷地站起,說:“我們去接春霆!”

老營外,一片歡呼雀躍,鮑超被眾人簇擁著,正向營房走來。見曾國藩出現在門口,立即從馬上跳下來,跑到曾國藩面前,正要行跪拜禮,曾國藩趕快走前一步,一把抱住。望著鮑超胡須雜亂的黧黑面孔,他兩眼滾動著淚水,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話:“不想還有與賢弟見面的時候!”說完頭一暈,便失去了知覺。

李鴻章一個小點子,把恩師從困境中解脫出來

半個月來,曾國藩處于極度焦慮緊張之中,靠著頑強的意志勉力支撐住,現在驟然得知危險已過,大喜過望,猶如一根拉緊的弦猛地松弛,一時不能控制,倒了下來。過了一會兒,他恢復了常態。鮑超眉飛色舞地演說戰斗的經過,說生平沒有打過這樣順利的仗,不到一個時辰便大獲全勝,打死了長毛頭領羅大綱,只可惜讓野人山的匪首逃跑了。曾國藩記起“徽纆”的爻辭,心里想:這怕是天數。眾人正在說說笑笑,互相慶賀死里逃生的勝利時,南面官馬大道上遠遠地奔來一匹快馬。一眨眼工夫,那馬已跑到眾人面前,兩只炸開的鼻孔里噴出灼人的熱氣,江西巡撫衙門的袁巡捕從馬背上滾下來,將一封十萬火急上諭遞給了曾國藩。上諭命曾國藩速派鮑超帶五千人馬,交勝保統帶,前來北京救駕。曾國藩看后大吃一驚:京師竟然發生了這等意外變故!

早在咸豐四年,英國就提出,要對道光二十二年訂立的條約進行修改,企圖擴大在中國的特權,遭到了清廷的拒絕。爾后,英國和法國聯合起來,在沿海一帶屢屢挑起戰爭。兩個月前,他們從北塘登陸,打敗了僧格林沁的騎兵,攻占天津,后來又擊敗勝保的部隊,逼近北京城下。咸豐帝匆匆帶著一班大臣妃嬪逃到熱河,留下恭親王奕訢在京師與英法談判。咸豐帝接受勝保的奏請,在逃往熱河的途中,接連發布上諭,令各地督撫將軍迅速帶兵來京勤王。第一道上諭,便發給湘勇統帥、兩江總督曾國藩。曾國藩接到這道上諭,一方面為皇上蒙塵而擔憂,一方面又對派鮑超救駕而犯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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