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終點站的時候,外面已經是大雨綿綿。
街道上空無一人,淹沒到路沿的積水湍急流動,潺潺作響。
L隨手關上員工通道的大門,仰望高空,熾白色的閃電劃破烏云,照亮了鱗次櫛比的高樓。
這樣的暴雨天氣,對地處于東南海岸的佛羅里達而言,相當罕見。
如果不是礙于奧德蘭完善的城市監控系統,這時候L或許已經坐在酒店套房,喝上一杯烈酒,然后聽著雨聲入睡。
殺死“那些東西”并不困難,但掩蓋它們的存在卻沒那么簡單。
一位警員的失蹤對于ACPD來說絕不是小事,結合當地流傳的都市傳說,足以讓媒體渲染成偏離事實的陰謀論。
不過有時候為了掩蓋這背后的真相,L不得不選擇更為高效的處理方式。
這未必是最好的結局,卻是理所當然的等價交換,而他也會奔赴新的戰場,至死方休。
嘈雜的風雨中,L將塞滿染血衣物的旅行袋混著汽油扔進鐵桶,今晚的天氣太糟糕了,沒人會在意是否有流浪漢在陰暗的角落取暖。
他給自己點上一支香煙,吐出一口青煙,緊接著煙頭彈入鐵桶,燃起洶涌火光。
獨自旅行的第三百七十四天,狩獵結束。
雷聲在剎那遠去,L走向街角那輛一九六七年產的雪佛蘭黑斑羚,不遠處的施洛德警官在車內吃著甜甜圈,自始至終都未注意到這個孤峭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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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分鐘后,伊舍里大街,佩斯酒店。
L收起雨傘,提著銀色金屬包邊的手提箱走向佇立在黑夜中的羅馬式建筑。
穿著長袖大衣的侍者遠遠就看見了這名踏著風雨而來的年輕人,接過他遞來的那枚金幣后,恭敬地低頭致意。
“狩獵愉快,感謝您為里世界的付出。”
侍者拉開沉重的大門,露出極致體面的微笑。
佩斯酒店,密黨的構成組織之一。
其產業遍布五大洲,獨立運作,不參與密黨的高層決策,卻享有極高的自治權,主要負責各類懸賞的發布。
從某些方面來說,這里是民間獵人們最好的交易場所,同時也是密黨維持里世界秩序的中轉站。
無論你是毫無血統背景的巫師、流浪的煉金術士、還是偶然涉足里世界的普通人,只要耗費一枚酒店高層發行的奧古斯都金幣,就可以享受世界上最頂尖的服務與保護。
絕無偏見,只談利益,前提是你得遵守兩條鐵律:
——禁止私斗與服從密黨。
“領取酬金,但目標是兩只食尸鬼,它們的生物樣本就在里面。”
L走到中央前臺,將手提箱沿著桌面推向面容和藹的經理,言簡意賅。
“非常抱歉,看來我們發布的懸賞出現了情報上的輕微失誤——”酒店負責人馬耶克推了推眼鏡,含笑看向面前的年輕人。
“L。”眉眼刀劍般鋒利的年輕人淡淡地說。
“令人欽佩的工作效率,L先生。如果沒記錯的話,這應該是您入住的第二天。”
馬耶克優雅地頷首,欣賞之意溢于言表。
“為了彌補您的損失,這次的賞金將會提升至四枚奧古斯都金幣。您是選擇將它們兌換成現金,還是直接領取?”
奧古斯都金幣,佩斯酒店的流通貨幣,正反兩面依次印有被譽為世界光復者的奧勒留和象征古羅馬王室的黑耳十字架。
每一枚都價值五萬美金,可以直接在酒店內部換裝備取補給與各類服務。
“當然,我個人建議選擇兌換。理財部門會以合法方式打入您的賬戶,或者委托我們的合作伙伴,也就是高盛集團進行短線投資。”
耶魯商學院畢業的馬耶克侃侃而談,似乎并不介意提點一下這位優秀的獵人。
“未來的世界只會更加動蕩,我們都需要為將來做打算,不是么?”
“很誘人的建議,不過還是請滿足我一點微不足道的偽善吧。”
L謝絕對方的好意,平靜地從風衣內袋取出一摞碼好的金幣:“加上這些,以某種合理的方式替我寄給那些枉死者的家屬。”
從數量估算,這些金幣大約價值一百萬美金,換算成不死生物,保守估計也超過了十只。
很難想象,年紀輕輕的L竟然擁有這樣驚人的戰績。這在陣亡率高達54%的民間獵人中,相當罕見,甚至足以媲美密黨的外勤專員。
“未來很多年,他們還會繼續尋找失蹤的家人,不是么?”
他如是反問,英俊蒼白的面容無喜無悲,讓人看不出情緒。
馬耶克一怔,啞口無言。
良久的沉默后,他終于微微躬身,低下了高傲的頭顱:“那么,如您所愿。”
“非常感謝。”L隨手支付一枚金幣作為小費,然后在馬耶克愕然的表情中,轉身離去。
又是一個深夜,酒店外大雨滂沱,值守的安保人員雕塑般分布在各個區域。
L獨自坐在吧臺,聆聽雨水沖刷在玻璃上的聲音,享受著難得的悠閑時光。
“一份麥卡倫,Sherry Oak或者Fine Oak,然后輕軋黑莓,再加入兩份蘋果汁,謝謝。”
他看向空蕩蕩的休息區,只剩下一個坐著輪椅的老人在翻看雪萊的詩集。
“不錯的品味,比那些只會喝水割的鄉巴佬強多了。”年輕的酒保哼著小曲,迅速雕冰,“介意我剽竊你的配方么?來自遠方的英國少年。”
“這算是刻板印象么?”L輕輕敲打著手邊那支黑色雨傘,沒有否認,“Prism speaking,我朋友的配方。”
“很特別的名字,想必也是一位魅力非凡的男士吧。”酒保收起冰錐,欣賞著手中圓潤的冰球,最后輕車熟路地放在酒杯中打了個旋。
“對,很有意思的家伙。”L輕聲說著,仿佛陷入回憶,“但很可惜,他已經死了。”
“踏入真實的世界,本就意味著與死亡為伴——合理的等價交換。”
酒保跟隨他的視線,透過落地窗看向烏云密布的天空:“不過像您這樣善良的獵人可不多見,是動了惻隱之心么?”
“每一位獵人都有自己狩獵的理由。金錢、權力、晉階,我只不過更看重最后一項,順便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罷了。”
L從鋁盒抽出一根香煙。
他點燃火柴的手很穩,火光照亮了刻意藏在陰影中的臉,竟有一些莫名的孤單。
“紳士的品格,倒不像是一位巫師.....是真理途徑的煉金術士么?”酒保將琥珀色的液體斟入酒杯,與L攀談起來。
“猜的很準,第一階位·黃金。”
酒保的表情凝滯了一瞬,似乎沒料到L居然如此絲滑的就泄露了自己的情報。
可縱使如此,他還是有些驚訝于對方不到二十歲就度過了凈化期。
所謂真理途徑,即人類尋求自我,達成靈與肉完滿的過程。
其途徑伊始,便是借助自然流產的嬰兒胎血勾勒出原初的煉成陣,自人理之海,即集體潛意識中剝離自性,完成凝結到衰變的過程。
在這個過程中,必須以人腦的松果體作為錨點,將自性衰變為能夠承載圣遺物的達納托斯之環,銘刻進肉體,實現人身的初次循環,最終進入被稱作凈化期的漫長時光。
但這,也僅僅只是起步。
因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抵達凈化的彼岸——黃金,才是七大階位的正式開始。
這一階位,取自煉金學中的隱語·點石成金。
以圣遺物為媒介,同達納托斯之環取得相性契合,最后將之分解成原欲之液,盛放其中,形成獨屬于自身的煉成術式和原型煉成陣,鑄造出真正的人體黃金。
在這個階段,人體各方面機能會再次迎來生長,甚至可能會在某方面有所超出。
不過基于等價交換原則,獲得這份力量,需要支付非致命的一次性代價。
但倘若觸摸真理的代價如此渺小,也不至于讓無數人望而卻步。
因為每一次晉階的最終儀式,要面對的,是代表著自我原罪的——人理之獸。
這種源自集體潛意識的具象化生物,于人類而言,無疑是極難跨越的天塹。
擊殺、和解、屈服,不同的選擇將決定每一個煉金術士未來的道路。
“但能夠克服諸多難關走到今天,想必您在不久的將來,注定會踏入那無暇的翡翠。”
大概是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沉默良久的酒保露出微笑。
“或許吧,畢竟我已經掌握了第二階位的晉升儀式。”
面對酒保的贊揚,L毫不吝嗇的繼續泄露珍貴的情報:“不過目前卡在了第一步。想要徹底掌握自身的煉成術式,恐怕還需要更多技藝上的錘煉。”
此情此景,酒保也不再藏私,非常大方地公布了自己掌握的知識。
“第二階位·翡翠,取自翠玉錄中的隱語·一即是眾。象征著‘生之本能’與‘死之本能’融合為‘自性之卵’,達成完整循環。但想要掌握煉成術式,磨練技藝,遠不及理解術式的性質重要。”酒保強調。
L將舞臺留給酒保,自己默不作聲的抄起銀刀,輕軋新鮮的新西蘭黑莓。
“不過在我看來,第二步或許更為關鍵。”
他越說越起勁,從冰柜取出蘋果汁,瀟灑倒入杯中。
“因為將術式與原型煉成陣融合成為循環的一部分,其真正的含義——是達成對軀體的自我掌控。每一根神經,每一條肌肉都不再屈服于本能,而是同靈與肉以及煉成陣,形成交互的三角平衡。”
“東方哲學中的天人合一。”
L做出精準概括,鼓了鼓掌。
“至于象征著暴食的人理之獸,其本質代表著對物質的沉迷享樂以及對快樂毫無節制的追求。”酒保轉身收拾廢料,無聲地笑笑,“但以你的心性,想來會在人理的抉擇中,選擇最佳的路線。”
“你也不賴,二十三歲不到就抵達翡翠階位,卻心甘情愿扮成一個酒保陪我聊天。”
L抬起一根手指抵住對方推來的酒杯,忽然輕聲說。
偽裝成酒保的年輕人臉色劇變,猛然轉過身來。
四目相對的瞬間,倆人同時亮起了璀璨的黃金瞳。
“修梅里安,夠了。”老人放下詩集,淡淡地說,“如果這是戰場,你已經是個死人了。”
“咳咳,只是和未曾謀面的校友交流一下學術問題.......修梅里安·拉特里奇,密斯卡學院本科部,二年級。”
年輕人訕訕一笑,朝L伸出手,只不過面對遞來的兩枚金幣,忽然有種吃了屎的感覺。
“我還是更喜歡你剛才的樣子,不過我到底是哪里不像一名酒保了?這可是我從小的夢想來著.....”
痛心疾首的修梅里安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倒是非常坦蕩的承認了自己的失敗——順便接過了那兩枚金幣。
“你身上的血腥味太重了,那不是一點古龍水就能掩蓋的。況且專業的酒保從不使用香水,那會影響客人的品鑒.....這難道不是常識么?”
L自顧自喝著酒,只是平靜的語調給對方氣得夠嗆。
至于那兩枚金幣,絕無嘲諷,純粹是對智慧的贊揚。
“抱歉,我這個不成器的后輩沒有惡意,只是對你有些莫名的好奇。”
輪椅上的老人笑笑,堅硬的線條布滿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仿佛一座冰山。他在秘書的推動下來到L身邊,揮手示意修梅里安離開。
“那就下次見了,希望能在學院的泳裝派對上見到你。”
修梅里安大力拍了拍L的肩膀,頗有種江湖兒郎人生何處不相逢的味道,只不過后半句話在L聽來,總感覺像在找劫道的同伙。
老人目送對方離去,半晌,平靜地說:“可惜,哪怕親自踏上狩獵的戰場,他也依舊無法與你相提并論。”
“他的狩獵對象應該是一只坎卜斯,那種焦油混著石楠花的血腥味令人印象深刻。不過我還聞到了新鮮人血的味道,不是他的,看來妄圖奪食的鬣狗選錯了對手。”
L風輕云淡的將杯中烈酒一飲而盡,說的斬釘截鐵。
“比我想象中的更加敏銳。”老人微笑,“只能說,不愧是格雷家族寄予厚望的孩子。”
“姓氏與驕傲在實力面前一文不值,自命不凡的小鬼哪怕武裝到牙齒,也還是會死在真正的戰場。”
“這樣么?”老人似乎被L的說法打動,“作為擁有特權的名門后裔,你的覺悟倒是堅定得讓人害怕。”
“只有率先踏上戰場,才是貴族真正的特權。拉特利奇部長,如果我沒猜錯的話。”
良久,L終于看向身側的老人。
密黨北美大區執行部長,科爾·拉特里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