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夜已深。

賀梧仙已從天水堂的院落中告辭離去，張漢也已回到屋中休息。

直到這時，在一旁候著的那四個漢子，才湊在一起小聲嘀咕了起來。

“我是真沒想到，你小子去收個頭錢，還能差點得罪了個醫(yī)術(shù)精湛的老郎中。”一人說著，這話明顯是說給那收頭錢的精瘦之聽的。

“我咋知道他這么厲害？連堂主都得交好。不就是會點醫(yī)術(shù)嘛？”精瘦漢子嘴硬，愣是想回懟。

“得了吧你，就是會點醫(yī)術(shù)？他這么老了還能把你打了，能是啥簡單人物？”一人嗆道。

“你以后再出去收頭錢的時候可要有點眼力見，別不僅被人打了，回來還得挨堂主的打。”另一人也調(diào)笑道。

“哎，不跟你們說了，跟你們說不著！”精瘦漢子把頭一甩，便朝著后院中自己的住處去了。

剩下三人則是哈哈笑笑，心中卻都已經(jīng)暗自記下——

那個看上去和和氣氣的白發(fā)老頭，可是得罪不得！

...

月掛柳梢頭，夜色依舊濃郁。

對賀梧仙來說，時候尚早。

他換了身遮掩身形的衣物，用黑布包了須發(fā)，戴上那青鬼面具，來到了城南暗渠的一個入口處。

暗渠洞口地勢低洼，隔著老遠就有淡淡惡臭飄出。

就連一般的乞兒，也不會在夏日的晚上睡在這暗渠入口邊。

賀梧仙走到暗渠洞口外，朝里看去，果然如張漢之前所言，這洞口里，有十多個不那么一般的乞兒。

睡在這地方就算了，大晚上的，還沒睡熟，這能是一般乞兒？

賀梧仙站在洞外，洞內(nèi)的乞兒也朝著他看了過來。

沒人說話，可賀梧仙卻從那些個乞兒的眼神中看出了濃濃的警惕與不善。

直到看清賀梧仙臉上帶著的青鬼面具，這些乞兒才將手從背后的暗處松開、抽了出來，靜靜地等著賀梧仙說話。

賀梧仙眼見，掃了一眼就看出來了，那些乞兒剛剛把手藏在身后不是在摸武器，而是在摸著個什么細鐵環(huán)。

這細鐵環(huán)，極有可能是個傳訊報警的機括之類的。

若是他剛剛表現(xiàn)得有一點不對勁，那些乞兒一拉那機括，估摸著鬼市里的人就收到示警了。

“收泔水的。”賀梧仙低聲道。

“泔水隔夜了。”其中一個乞兒回道。

“家里豬明早就要吃。”賀梧仙又道，語氣略微露出幾分急促。

那個說話的乞兒再仔細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賀梧仙，冷聲道，

“看著點桶，別倒了。”

說罷，這乞兒便朝著旁邊擺了擺手，讓眾乞兒讓開了一條進入暗渠中的狹窄通路。

賀梧仙點了點頭，不動聲色地朝著暗渠中走去。

剛剛兩人的對話，用的也是黑話。不過與在寒山縣所用的黑話不同，這套黑話只適用于清河縣鬼市，是賀梧仙剛從張漢那學來的。

“收泔水”是說過來買見不得光的倒貨的，“泔水隔夜”則是說最近不安全，不讓進。

賀梧仙之前就從張漢描述的清河縣形勢中意識到了這點，所以他還特意跟張漢多問了幾句黑話。

“家里豬要吃”這句便是說很著急，必須現(xiàn)在就進去。

而那乞兒所說的“看著點桶，別倒了”，便是讓賀梧仙注意點，別惹事。

“這鬼市勢力不大，保命的手段倒是留了不少。”

賀梧仙低聲自語著，在陰暗惡臭的暗渠中摸索前進。

不多時，鼻尖飄來的惡臭味道漸漸減弱，前方遠處有微弱燭火光亮映照。

再行數(shù)十步，一個明顯更為寬闊的暗渠空間出現(xiàn)在賀梧仙眼前。

鬼市到了。

原本只能彎腰行走的暗渠，到了這里不僅能直起身子，甚至頭頂離暗渠頂部還有半人距離，此處寬度也足夠數(shù)人同時通過。

如果他沒猜錯，這里定是清河縣某次興修水里暗渠之時，留下的一個暗渠中心節(jié)點，這才會有如此寬度。

有燭火在不遠處的石質(zhì)墻壁上搖曳著，這處地方人不多，也有三四十來個。

除了賀梧仙是從縣中街巷暗渠進來的外，估摸著還有人是從其他入口進來的。

賀梧仙掃了一眼這些人的打扮，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其中的明顯差別。

像他這種從鬼市外進來的，或是買貨，或是尋物、找人的，臉上面具都是鬼臉。

反而是那些待在某個特定位置，明顯是是鬼市中自己人的那些，臉上的面具上卻畫著的是戲曲中的各式人臉。

這人鬼面具的差別之中意味著什么，卻是值得讓人細細品味...

賀梧仙第一次來，除了從張漢那里獲取的黑話之外，他就只得知了一個消息——

他要找的那個倒貨的商人，是個天閹。

或者說，是個天生不男不女的陰陽人。

若是放在外面大街上，這種人很好找，可是在這鬼市里面，大家都以衣裝掩飾身形，又佩戴人鬼面具...

僅僅也只是有些難度。

賀梧仙不動聲色地在鬼市中走動，留意著其他人的言語、舉動。

那些在交易的人，都是將“貨”藏在衣袖或袍子下面，讓人湊近才能看清，討價還價、給錢之時，也是將那手揣進袖子里交易。

賀梧仙轉(zhuǎn)了一會，也有不少人看他，似乎其中還有幾個人盯著他臉上的青鬼面具看了幾眼...

在拒絕過幾個兜售“神功秘籍”“壯陽丹”“大力不倒丸”的人之后，賀梧仙鎖定了一個縮在角落里閉目養(yǎng)神的人。

這人身形略微瘦小，有種陰柔氣息，可賀梧仙能從對方面具未遮住的不明顯喉結(jié)看出，他是個男人。

湊上前去，賀梧仙刻意將語氣壓得低沉而沙啞。

“收泔水的。”同樣的黑話，他又用上了。

這人聞言，眼皮睜開，一雙帶著陰柔和狡詐的眼睛看向了賀梧仙。

“你的桶呢？”說著，這人將手抬起，有些寬大的袖口顯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