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政坐在堂內，看著那些人在那竊竊私語，心中也有些緊張。

他當時給賀梧仙上報改籍之事的時候，本來就沒把這當回事，聽賀梧仙說自己是個赤腳郎中，就填了個“精通醫術”的改籍緣由。

沒成想，今日查驗的時候，這縣尉李朗卻是如此較真。

若是賀梧仙被查出作假，他張政雖說不至于挨板子，可也免不了跟著賀梧仙一起當眾出丑。

“這老頭醫術究竟如何我也不知，早知道如此，就不該順手幫他。”張政語氣有些不喜。

賀梧仙所站之處，則是與那些私語之人更近，那些私語聲一清二楚地傳入他的耳中。

他卻沒在意那些。

此刻的賀梧仙，已經給自己催了眠，把自己練武之事都給藏在了腦后。

同時，體內龜息術自行運轉，他經脈中的內氣近乎停滯，分毫不顯于外。

除了面色紅潤了些許，他與一個普通的山村赤腳醫生毫無差別。

“嗯。”

李朗微微點了點頭，仔細看了看賀梧仙手中繭子，突然問了一句。

“你們村人夏日中暑，你都如何治療？”

賀梧仙心中一動，知曉這是對方在試探鄉野中的常見藥方子。

“葛根、黃芩、黃連若干，輔以甘草調和，熬湯灌入口中，可緩解中暑之癥。”

李朗聞言，又問了個問題，也沒難住賀梧仙。

見此情況，李朗沒再說什么，而是將手中冊子合上，朝著一旁的衙役揮了揮手。

揮手罷了，他便徑直回了堂內。

一旁有眼色的衙役，立馬就喊道，

“季籍改流一事已畢，改籍之人可退下！”

話音未落，便有衙役將賀梧仙等幾人帶到了側廳的走廊之中，登記新籍。

排隊登記之時，旁邊那幾個一同改籍之人看著賀梧仙這老頭，眼神之中明顯還有些不太相信。

這老頭，買身新衣服都買不起，居然還真能回答上那幾個治病的方子？

可是縣尉大人都已經確認了，這老頭，確實精通些醫術！

那這么說，寒山縣本就沒幾個醫術好的郎中，現在豈不是多了個會醫術的？

他們這樣想著，看向賀梧仙的目光也發生了改變。

這哪是惹人嫌的泥腿子啊，這哪天來了啥急病、又沒郎中醫的時候，說不準就要求著人家治病呢！

還有個聰明的漢子，直接就趁著登記排隊之時，湊到賀梧仙身旁，低聲說道，

“老先生，我方才與他們一同說了些屁話，你別放在心上，以后若是有個什么頭痛腦脹，還得仰仗您老啊。”

對于這些人前后的態度改變，賀梧仙也不作什么感想。

他都八十好幾的老東西了，啥人沒見過啊？

這些人也許或多或少家中有些關系，可不過也是些趨炎附勢的普通人罷了。

“嗯，無妨。”

賀梧仙朝著這漢子點點頭，沒說其他。

“賀老先生，到你了。”登記的年輕文書看著賀梧仙的改籍資料，態度也明顯緩和，毫不在意他身上的破衣服。

“好，多謝。”

賀梧仙上前登了記，領完了告身貼，便自顧自地離了縣衙。

走在街上，賀梧仙看著手中記有【賀梧仙，永寧府寒山縣，民籍】等字樣的告身貼，露出了個微笑。

“改籍之事順利完成，只需跟張家告辭，我便可以在這寒山縣中找個清靜之地，安心練武。”

賀梧仙回到張府之時，張政還未回來，估計是看完改籍查驗后直接去了藏書閣，還沒下值。

回到后院，賀梧仙打算趕緊將手中活計干完，過幾日便告辭離去。

雖說現在就可以走，可他還是喜歡有始有終。

傍晚，張洵的貼身小廝阿狗又來了，要請賀梧仙去張洵屋中...

時隔幾日，再次見到賀梧仙，張洵的氣色明顯更好了。

“老賀，聽說你已經改成民籍，以后可以在永寧府境內自由行走了？”張洵語氣中的喜色毫不掩飾。

小孩子嘛，就是樂意親近那些對自己好的人。

“嗯。”賀梧仙應了聲。

再次上下查看了一番張洵體內情況，賀梧仙點了點頭。

“你這身體調養得不錯，比我預期的痊愈速度要好了許多。原先說一年可練武，現在看來，四五個月便可。”

“真的？”張洵一樂，順勢便道，

“既然如此，我今天帶你出去吃頓好的，就算為你改籍成功之事慶祝！”

“好。”賀梧仙再點頭。

這個小子說話做事，倒是挺對他胃口的。

...

黃昏之時，街上燈籠還未點亮。

跟張府隔著一條街的梨樹街上，賀梧仙、張洵，還有阿狗，三人正坐在那街邊的一家飯館子里。

飯館子里人不少，桌子都快坐滿了，頗有種蒼蠅館子的觀感。

“老賀，你別看這地方好像寒磣了些，但他家的豬腳飯可是寒山縣一絕！”

張洵坐在那板凳上，看著后廚的門簾，眼神期待。

他們要了三份豬腳飯，這對于沒多少錢的張洵來說，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二少爺，你這月的錢就這么多，你省著點花，要不...我那份豬腳飯就別要了？”阿狗則是拿著自家少爺的荷包，數著里面的銀錢。

“小氣什么！你可是我的貼身之人，怎么能連飯都吃不起呢！”張洵臉色嚴肅，不像是在說吃飯之事，倒是像在說什么行軍打仗的大事。

聽著這主仆二人的對話，賀梧仙只是微笑不語。

不多時，豬腳飯便上來了。

阿狗捧著自己的豬腳飯，邊吃邊感動。

張洵則是對賀梧仙詢問，

“老賀，你如今脫了農籍，接下來有什么打算嗎？”

他也沒問賀梧仙是不是要留在張家。

賀梧仙在自己家里是什么情況，他心里清楚，可他也沒什么辦法，他只是個不受人待見的庶子而已。

“我先找個清靜地方暫住一段時間，再考慮接下來的事情。”

賀梧仙說罷，也不再言語，而是埋頭吃飯。

不多時，黃昏過去，街上的燈籠都點了起來。

飯吃完了，三人正要離去，剛出飯館子，張洵就被街上走來的一人迎面撞上。

兩人各自退了幾步，張洵被撞到了身后的賀梧仙懷里。

若不是賀梧仙接著，張洵都差點一屁股坐倒在地。

“你他娘的...”

撞人那人卻不道歉，張嘴便是半句粗口，后面卻愣了一下。

賀梧仙定睛看去。

燈籠紅光之下，他看清了這人的臉。

街上這人，還是個熟人。

正是前幾個月賀梧仙剛入張府之時，代替張寬來威脅他“不要跟張洵走的太近”的那兩個小廝之一。

既然這人在這，那他那同伴...自然也在。

甚至于，就連他們二人的主子張寬，也就站在這兩小廝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