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獄犯人眾多，為了方便管理，會專門編造名冊，這本名冊叫做“獄典”。

掌握名冊的人叫做“典獄”，也稱為“典獄長”，是整個監獄最高負責人，也是朝廷正式收錄的佐貳官。

像李峻，說是牢頭，其實就是典獄長手底下看管犯人的差役。

二者身份地位權力，簡直就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

李峻要登門拜見，也只能在特定的日子。

甚至提前要沐浴更衣，做足禮節。

至于陳凡這種小角色，更是連拜見的資格都沒有。

但今日不同。

銀子開路，典獄長都要親自接見。

“得了四十七兩銀子，就見一面，說一句話的事，就花掉了十五兩！”

“這時節，三五口之家，一年下來也才吃用十三四兩。”

“十五兩……”

“不過這筆錢，花的值！”

臨走前，陳凡從獄卒身上狠狠搜刮了一筆，差不多有個八兩左右，李峻和那老劉則爆了將近四十兩。

四十七兩銀子，參照當下物價，對陳凡來說，完全算的上一夜暴富。

不過錢來的快，花的也快，眨眼功夫不到就用掉十五兩，這讓他不禁感慨：“錢能通神！權力則是快速獲取金錢的無上神通！”

心中感慨，臉上卻不表露出分毫。

只是將今日值房發生的事，沒有絲毫隱瞞，如實相告。

沒錯，他命令文吏編寫的文書，許多地方都有過修飾，潤色，比如二人如何借錢，如何欠錢不還，還惡語相向，甚至要殺人。

但此時所說，只是基本事實，當然二人行事齷齪，卑劣，狠毒，自身處境凄慘，又如何被逼無奈選擇動手，那是要刻意強調的。

其實類似這種兩死兩重傷的事情，瞞不住，也沒有隱瞞必要。

相反實話實說，對自己才最有利，因為典獄長是本管，監獄出了這么大的事，他才是最大的負責人，他也要給上頭典史大人交待，所以瞞報還是上報，就變成了該由他選擇，該由他來承擔。

當然此世不同于上一世。

死個把人，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關鍵在于，代價收益有多少。

十五兩銀子，大家坐一起說說話，沒問題。

還能體現自己沒什么架子。

倘若擔著兩條人命，那么就遠遠不夠了。

“李峻，老劉，急著用錢。”

“都差給我下跪了。”

陳凡說完實情，自動切換回第一個版本：“我當時也沒多少錢，又瞧著二人可憐，實在沒辦法，我又找到了馮大人這邊。”

陳凡兩根手指按在借據，文書上。

典獄長馮濤，視線垂落，還是先前那句話：“你這是……怎么個意思？”

“多虧大人心善，幫李峻，老劉渡過難關。”

“只是大人兩袖清風，哪里又有多余的錢接濟別人？”

“最后沒辦法，馮大人居然去典當，拆借了高利出來。”

“這等善舉，說出去，聽到的人都要落淚。”

“就是李峻、老劉狼心狗肺，借錢不還，最后只能用這宅子來抵債。”

陳凡所說又和之前不同，甚至前后矛盾，漏洞百出，半點都經不起推敲。

旁人聽來，不能說鬼話連篇，也和瞎編差求不多。

但話真不真不重要，借據文書那是真的不能再真。

李峻、老劉十來年時間，設局害人，賺了多少不知道，但兩人名下宅院，都有六七套，折算下來，一兩千兩也是有的。

一兩千兩，抹掉兩條人命，簡直不要太劃算！

當然這個錢只能算估值。

而且哪怕陳凡手里捏的借據是真的，大概率也收不回來，一文不值！

這年頭欠錢的才是大爺。

何況，你這種胡亂捏造的。

別說上門收錢，搞不好就是自己給自己又搞了個罪證！

但把借據送給馮濤，那又是不同，那就是實打實的銀錢！由他出面收房子，誰敢不認，誰敢阻攔？！

所以明白過來的瞬間，馮濤鼻息都粗重了幾分，下意識就要取走借據文書！

這年頭地主家也沒多少余糧。

上千兩銀子的進項，當真誘人至極。

何況還是白送上門的。

只是用力一抽，居然沒抽動！

“你……”

“想要什么？”馮濤抓著借據文書，抬頭看著陳凡問道。

十五兩銀子平事，對他來說，不值當，所以陳凡呈上了借據文書。

上千兩銀子平事，對陳凡來說，同樣不值當，那么他就要問上一問。

就如買賣，有商有量，才能做的長久。

“李峻之前的位置，換我來坐。”見馮濤如此上道，陳凡直接了當道。

馮濤眼神微瞇，似在考量：“那個位置不是那么好坐的。”

“能不能坐的長久，那是我的事。”陳凡想都不想道。

“好。”馮濤并沒有再多說，爽快答應了下來。

“那么……合作愉快。”陳凡拱了拱手。

“……合作愉快。”

馮濤同樣拱手。

借據文書則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被他收了起來。

速度之快，陳凡居然都沒有發現，想必對方收取東西，已經到了不帶絲毫煙火氣的地步。

“老爺。”

“我看這小子，年紀輕輕，下手卻狠，心腸也黑，而且，分明就是求人，卻是這么幅姿態，往后恐怕不好控制。”

“而且我覺得沒必要從他這過一手，白送個人情，自己完全能夠把房子全撈手里。”

目的達成，陳凡心情大好，馮濤同樣如此，兩人座談一陣，才告辭。

等陳凡離開，身邊親隨段飛立刻開口道，并將打聽到的事告訴馮濤。

馮濤換了副新茶，沖泡開，細細品味一番，這才開口道：“能殺人，殺了人，還能叫上一桌好菜吃用，事后，也不逃走，反而大搖大擺找上門，甚至都不是求人，而是找合作。”

“年紀輕輕，這樣的氣魄。”

“這小子是個人才。”

“此外，你覺得他上門是送禮求人來的？”

“呵呵，你還是沒弄明白，這分明已經是紅了眼，窮途末路的時候，現在找上門，你要嘛接受，要嘛……你猜會是什么結果？”

馮濤點評幾句，旋即又道：“無所謂，我就怕他手不夠狠，心腸不夠黑，他貪的越多，撈的越足，我的好處就越大，都是白撿。”

“畢竟監獄那邊……”

“我如今也是有心無力。”

“權當一枚閑棋，就算被人吃掉，我怎么都算不上吃虧。”

“當然你說的沒錯。”

“就好像女人，太容易得到手，往往不會太珍惜。”

“年輕人，氣太盛，得壓一壓才好。”

“這件事，過些日子，段飛你親自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