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淵裂隙滲出的黑霧在黎明前消散，青陽宗十二座主峰已毀其七。楊楓站在崩塌的觀星臺上，看著修士們用劍光收斂同門尸首。那些裹著白布的尸體墜入焚化爐時，他注意到每個人眉心都有道細如發絲的紅線。
“噬魂魔種會在宿主死后繼續生長。“陸青峰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側，手中玉瓶倒映著暗紅色天光，“三個時辰后，這些尸體就會變成噬魂使的傀儡。“
楊楓下意識按住丹田氣旋。昨夜劍靈操縱他斬殺九目魔將后，氣旋中多了粒金砂，此刻正隨著潮汐聲明滅：“長老會打算讓我去歸墟海？“
“是太虛劍的選擇。“陸青峰指向東方，海天交界處隱約可見血色漩渦，“劍冢萬劍朝宗時，所有劍鋒都指向歸墟海眼——包括你父母留下的斷劍。“
晨風卷起楊楓的袖角，露出腕間新生的鱗狀紋路。自洗劍池異變后，這些青鱗每到子時就會發燙，仿佛有團火在血脈里流淌。
劍靈的聲音忽然在識海響起：“螭吻的詛咒......看來那家伙還守著歸墟海眼。“
“螭吻？“
“龍生九子中的吞浪獸，當年被玄黃劍尊斬去一尾鎮壓在歸墟海。“劍靈的笑聲帶著幾分懷念，“它最記仇，你身上有劍尊氣息，怕是剛進海域就要被追殺。“
陸青峰遞來枚玉簡，表面浮動著潮汐紋路：“這是三百年前劍尊留下的海圖，但歸墟海每甲子變換一次方位，能否找到定海神鐵......“
話音未落，西南方傳來刺耳的骨笛聲。楊楓瞳孔中金光流轉，玄黃瞳穿透云霧，看見百里外的山道上，抬著猩紅轎子的紙人正撕開活人胸膛填入朱砂。
“蒼冥界的迎親隊。“劍靈冷笑，“倒是省了找船的功夫。“
......
子夜時分，歸墟海邊緣的亂礁石灘上，紙轎懸停在離地三寸處。八個紙人脖頸系著青銅鈴鐺，慘白的臉頰畫著夸張腮紅。楊楓握緊太虛劍的剎那，轎簾無風自動，露出里面端坐的鳳冠女子。
“劍主若想渡海，何不乘妾身的渡厄舟？“女子蓋頭下的紅唇彎成月牙，腕間銀鈴響如泉鳴，“總比青陽宗那艘破冰船快些。“
楊楓眼中金芒大盛，玄黃瞳照見女子真身——華服下竟是無數糾纏的噬魂蟲，每條蟲腹都嵌著張痛苦人臉。最中央的母蟲頭頂，赫然生著與九目魔將相似的豎瞳。
“夜琉璃。“劍靈突然掌控楊楓身體，太虛劍尖挑起轎簾，“三百年前本座能斬你本體，今日照樣滅你這具分身。“
海浪聲驟然停滯。女子蓋頭化作飛灰，露出半張傾國傾城的臉，另半張卻是蠕動的蟲巢：“太虛老鬼！你居然甘愿當小輩的劍奴？“
劍光乍起，百里海域被照得雪亮。楊楓清晰看見自己的手臂劃出玄奧軌跡，劍氣如網罩住紙轎。那些噬魂蟲在劍芒中爆成血霧，卻在即將消散時突然聚成血色箭矢，直刺他丹田氣旋。
“小心！“劍靈急退，太虛劍橫擋胸前，“她要污染玄黃氣！“
血色箭矢在觸及劍身的瞬間汽化，但楊楓還是聞到了熟悉的腥甜——與試劍石上噬魂咒同源的氣息。氣旋中的金砂突然暴漲，將侵入體內的血霧盡數吞噬。
夜琉璃的殘軀在礁石上燃燒，笑聲混著濤聲傳來：“歸墟海底的故人托我捎句話......青銅棺里的心跳聲，好聽嗎？“
海浪突然暴漲，漆黑如墨的潮水中浮現出巨大陰影。楊楓懷中玉佩發出灼熱紅光，太虛劍不受控制地斬向海面。劍氣劈開的水幕后方，他看見山岳般的青銅巨棺被九條鎖鏈纏繞，每條鎖鏈都貫穿著巨龍尸骸。
“這是......“
“快走！“劍靈聲音前所未有的凝重，“螭吻醒了！“
海面炸開萬丈水墻，龍首魚身的巨獸破浪而出。它殘缺的尾部甩出漫天冰錐，每根冰錐里都封著具修士尸體。楊楓御劍騰空的瞬間，原先立足的礁石已被冰錐擊成粉末。
螭吻獨目泛起幽藍光芒，被那目光掃過的海域瞬間凍結。楊楓左臂不慎沾到藍光，皮膚立刻爬滿冰裂紋。危急關頭，氣旋中的金砂順經脈涌向手臂，冰裂紋竟轉化成青鱗。
“果然如此！“劍靈大笑，“小子，把手按在它逆鱗上！“
太虛劍化作流光刺向巨獸下頜，螭吻憤怒的咆哮震碎百里冰川。楊楓借著劍光掩護貼近獸軀，掌心觸到那片倒生的金鱗時，浩瀚如海的記憶洶涌而入。
他看見三百年前的歸墟海眼，玄黃劍尊手持太虛劍斬斷螭吻龍尾；看見青銅巨棺從崩裂的天門墜落，棺中伸出的素手接住一滴龍血；最后畫面是夜琉璃跪在幽冥殿前，將半塊玉佩嵌入九頭相柳雕像的眼窩。
螭吻突然停止掙扎，獨目流出血淚。楊楓驚覺自己正在龍化——青鱗覆蓋全身，指節暴長如利爪，丹田氣旋中金砂凝成微型龍影。
“以龍血為引，化玄黃為舟。“劍靈吟誦古老的咒文，太虛劍自動分解成三千碎片，在狂濤中搭建出龍骨形狀，“這是當年劍尊橫渡歸墟海的方法，抓緊時間！“
冰藍色龍息擦著發梢掠過，楊楓踏著劍骨組成的龍舟沖進漩渦中心。身后傳來螭吻不甘的怒吼，以及夜琉璃若有若無的輕笑：“棺中人在等你......“
......
海底的壓強足以碾碎元嬰修士，但楊楓周身的青鱗泛著淡淡金光。太虛劍骨所化的龍舟正在消融，前方幽暗處浮現出青銅巨棺的輪廓。九條鎖鏈繃直如琴弦，隨著棺中傳出的心跳聲奏出詭異旋律。
“這是《葬天曲》！“劍靈聲音發顫，“快封閉識海！“
楊楓的玄黃瞳突然自行運轉，視野中的青銅棺變得透明。他看見棺內躺著個與自己容貌相同的白衣男子，心口插著半截龍角，纏繞在龍角上的正是夜琉璃的噬魂蟲。
男子忽然睜眼，隔著棺槨與楊楓對視。無數金色符文從棺壁滲出，順著視線涌入楊楓識海。劇痛中，他看見八座天門崩塌的場景，看見太虛劍折斷在青銅棺前，最后看見夜琉璃捧著塊帶血的襁褓走進幽冥殿。
“原來你在這里。“男子的聲音直接在元神中響起，“三百年前斬我的那一劍，可還痛快？“
楊楓七竅溢血，氣旋中的龍影卻愈發清晰。正當他要被金色符文吞沒時，海底突然升起七十二根青銅柱。每根柱頂都懸浮著玉棺，棺中竟是歷代玄黃劍尊的尸身！
“噬界大陣......“劍靈近乎呻吟，“他們居然用劍尊遺骸做陣眼......“
鎖鏈斷裂聲如驚雷炸響。青銅巨棺開啟的瞬間，歸墟海所有水流停止波動。楊楓看見白衣男子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丹田龍影發出歡快的清吟。
“把我的心臟......帶回來......“
男子將半截龍角刺入楊楓心口，與青銅巨棺同時化作流光消失。海底突然亮起無數血色眼眸，幽冥殿的噬魂使從四面八方浮現，為首的夜琉璃手中捧著塊跳動的水晶。
“多謝劍主開啟封印。“她舔去唇邊血漬，“噬界母蟲終于能飽餐一頓了......“
海底的水流裹挾著冰晶倒卷而上，夜琉璃手中的水晶心臟迸發出蛛網狀血芒。楊楓低頭看著心口龍角，發現那截斷角正在與自己的骨骼融合，細密的龍鱗從傷口邊緣蔓延開來。
“這是囚龍角。“劍靈的聲音突然變得時斷時續，太虛劍骨組成的龍舟正在被血色侵蝕，“當年玄黃劍尊用來......“
聲音戛然而止。楊楓驚覺識海中浮現出三百年前的畫面：白衣劍尊將龍角刺入青銅棺中人的胸膛，棺槨表面九條鎖鏈應聲而斷，涌出的黑血染紅了整片歸墟海。
夜琉璃的銀鈴笑聲穿透水幕：“看來太虛劍靈終于記起來了？您親手弒主的感覺可還——“
龍吟聲炸響，楊楓背后的青鱗突然刺破皮膚，化作骨翼橫掃而出。暴走的劍氣撕碎三名噬魂使，卻在觸及水晶心臟時詭異地消融。他感覺心臟正在被兩股力量撕扯，一邊是丹田里咆哮的龍影，另一邊是氣旋中沸騰的玄黃氣。
“你的掙扎真可愛。“夜琉璃指尖在水晶表面勾勒符咒，七十二根青銅柱上的玉棺同時開啟，“當年劍尊們自愿化作陣眼時，可比你干脆多了。“
楊楓的玄黃瞳突然滲出血淚。他看到每具劍尊尸骸的眉心都嵌著水晶碎片，這些碎片通過青銅柱與海底巖層相連，而巖層深處......盤踞著堪比山岳的噬界母蟲！
“小心！“劍靈強行接管身體，太虛劍骨重組為盾牌。玉棺中伸出的腐爛手臂拍在劍盾上，沖擊波將方圓百丈的海水蒸發成真空。楊楓撞在青銅柱上，脊柱傳來清晰的骨裂聲。
夜琉璃踩著血浪走來，噬魂蟲在她裙擺綻放成曼陀羅：“把囚龍角給我，或許能留你魂魄轉世。“
楊楓突然抓住心口的龍角。當指尖觸到棺中人殘留的氣息時，七十二具劍尊尸骸同時睜眼，玉棺表面浮現出相同的血色咒文——正是青陽宗試劍石上的噬魂咒！
“原來如此......“他咳著血沫大笑，“玄黃劍尊一脈的宿命，就是成為噬界母蟲的養料？“
海底突然陷入死寂。夜琉璃美艷的面容第一次出現裂痕，那些噬魂蟲組成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膨脹：“你怎么會知道......“
“因為他在哭。“楊楓指向最近的玉棺，玄黃瞳照見尸骸眼角的血淚，“三百年來，你們的噬魂咒蠶食著劍尊殘魂，但有些東西是蟲豸永遠無法理解的。“
龍角完全沒入心口的剎那，整個歸墟海沸騰了。楊楓背后的骨翼暴漲三倍，青鱗覆蓋的面容浮現出古老龍紋。氣旋中的金砂凝成九條游龍，順著經脈游走全身，折斷的脊柱發出金石相擊之聲。
劍靈在識海中驚呼：“你竟敢融合囚龍角！“
“不是融合。“楊楓握住自動飛回的太虛劍，劍身映出他額生龍角的模樣，“是喚醒。“
海底巖層轟然崩塌，噬界母蟲的觸須破土而出。這些布滿吸盤的觸須每根都纏繞著修士元神，最粗的那條末端赫然卷著陸青峰的元嬰！夜琉璃將水晶心臟按進母蟲頭顱的瞬間，楊楓看到了最恐怖的畫面——母蟲顱內堆積著數以萬計的水晶碎片，每片都封印著歷代劍尊的劍心。
“太虛劍訣第二式......“楊楓福至心靈地揮劍畫圓，氣海中的九條金龍順著劍勢游出，“潮生！“
歸墟海積累了三千年的潮汐之力轟然爆發。劍光所過之處，噬魂蟲灰飛煙滅，青銅柱上的玉棺接連炸裂。夜琉璃尖叫著化作蟲群逃竄，卻被倒卷的潮水凍成冰雕。噬界母蟲的觸須在劍氣中寸寸斷裂，陸青峰的元嬰趁機掙脫束縛。
“接住！“老者元嬰拋出塊龜甲，上面刻著星圖與龍紋，“去歸墟之眼找......“
母蟲的尖嘯淹沒后續話語。楊楓接住龜甲的剎那，海底突然升起青銅巨棺的虛影。棺中伸出蒼白手掌，輕輕按在他眉心的龍角上。
“時辰到了。“與楊楓容貌相同的男子輕聲嘆息，“該去拿回我的眼睛了。“
......
千里之外的天機閣，觀星儀突然炸成碎片。值守長老看著漫天血雨，顫抖著撕開虛空傳訊：“三星墜，黃泉開......噬界大陣啟動了！“
海面上幸存的青陽弟子看到畢生難忘的景象：歸墟海中心升起接天水柱，水柱中隱約可見青銅巨棺載沉載浮。十二道幽冥血柱從不同方位貫入水柱，在天穹交織成九頭相柳圖騰。
楊楓站在水柱頂端，手中太虛劍已變成龍骨形狀。他心口的囚龍角與青銅棺產生共鳴，視線穿透萬里云層，看見蒼冥界上空懸浮著九顆血色星辰——每顆星辰都是一只閉合的豎瞳。
“這才是真正的噬界計劃。“劍靈的聲音充滿疲憊，“用九位劍尊轉世之身作為鑰匙，開啟九幽黃泉......“
話未說完，楊楓突然揮劍斬向虛空。劍鋒切開的空間裂縫中，夜琉璃的本體正跪在祭壇前，她手中的水晶心臟已變成跳動的豎瞳！
“你竟能看破幽冥鏡界？“夜琉璃的本體噴出黑血，祭壇上的九盞魂燈熄滅其三，“不過晚了......“
楊楓的劍鋒被無形屏障阻擋。透過逐漸閉合的裂縫，他看到祭壇后方矗立著九尊雕像——前八尊都是歷代玄黃劍尊的容貌，最后一尊的面部卻籠罩在迷霧中。
“第八百七十四代劍尊楊玄，第九百零三代劍尊楚昭然......“劍靈如數家珍地念出雕像基座的名字，卻在最后一尊前沉默良久，“這是......“
“是你啊，太虛。“夜琉璃的本體瘋狂大笑，“噬界大陣第九陣眼，不正是你這位弒主劍靈嗎？“
楊楓突然頭痛欲裂。破碎的記憶如潮水涌來：三百年前青銅棺前的背叛，太虛劍靈親手將劍尊元神剝離，夜琉璃將泣血的劍靈封入太虛劍......
“不是的！“劍靈在識海中尖叫，“她在篡改記憶！“
海底傳來陸青峰的嘶吼：“楊楓！龜甲！“
楊楓下意識捏碎手中龜甲。星圖展開的瞬間，七十二座青銅巨棺的虛影環繞周身，每座棺槨都傳出相同的龍吟。噬界母蟲的觸須剛觸及星圖邊界，就被棺中溢出的黑火燒成灰燼。
“歸墟龍族的守墓陣......“夜琉璃本體突然露出恐懼之色，“你居然能召喚......“
星圖中心浮現出螭吻的獨目。這頭鎮海神獸的虛影凝視楊楓許久，突然張口吐出團混沌之氣。氣體中沉浮的龍珠沒入楊楓眉心，在他額間化作第三只眼。
“燭龍之眸！“劍靈和夜琉璃同時驚呼。
楊楓眼中的世界徹底改變。他看見時空長河中漂浮著九具青銅棺，每具棺槨都連著血色鎖鏈，鎖鏈盡頭是正在蘇醒的九幽黃泉。而自己心口的囚龍角，正是斬斷鎖鏈的鑰匙。
“原來我才是第九陣眼。“他輕撫太虛劍，劍身倒映出的自己與青銅棺中人完全重合，“那就讓這因果......在此終結。“
燭龍之眸綻放的剎那，歸墟海的時間陷入停滯。楊楓踏著凝固的浪濤走向夜琉璃本體，太虛劍劃過玄奧軌跡。當劍鋒刺入水晶心臟時，他看到了噬界計劃最深的秘密——九幽黃泉深處，沉睡著真正的玄黃劍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