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的記憶不甚清晰了,只記得一夜玩鬧之后,安序珩牽著我的手,慢慢向雪夜走去。
“鶴藍桉,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嗯。”
我呼出一團熱氣,在冷風中凝結(jié)成霧,腦子還暈乎乎的,路燈暖黃的光線照亮回家的路。雪瓣緩慢地落,我們推著自行車,在雪地上留下兩道瘦長的車轍。
“安序珩,我不知道你會唱歌,還是粵語,以前怎么沒聽你說?”
“小時候跟父親在香港待過一段時間,就學會了說粵語,但早就遺忘了大半。這首歌還是為了今晚特意練的,你想聽,我以后單獨給你唱。”
這話有點奇怪,我只望著昏黃的路,悶悶地不接話。
安序珩:“你的同桌脾氣不大好,他平時沒有欺負你吧?”
我搖了搖頭:“不會,沒人能欺負我。”
“可我初次遇見你的時候……天冷了,身上的舊傷,還疼嗎?”
我搖了搖頭:“不疼,小傷而已。”
他停下了腳步,小聲地說:“不是小傷。”
“什么?”我聽不太清,停下腳步回望他。
薄雪落上安序珩的肩、發(fā)璇、眼睫,身上微妙的酒氣已經(jīng)被干澀的寒風吹盡了,他抬起頭來與我眼眸相對,神色悲憫,久久無言。
許久,他走近我一步,低下頭來細細描摹著面前人的模樣,無奈又溫柔地輕笑,
“我只希望,你能多依賴我一點,哪怕只有一點點痛,也不要悶著一聲不吭了。”安序珩伸出微涼的指尖,試探性觸碰我的臉頰,“你的一切‘小事’,我都想知道。”
“你發(fā)現(xiàn)了?”我低下頭,看著雪白的鞋面,我知道他說的是剛剛和殷凝一起唱歌的事。
“嗯,發(fā)現(xiàn)了。”安序珩落下手腕抓住我的左手,稍微施了些力氣握緊,原本冰涼的掌心被快速捂熱,他笑語中多了幾分狡黠,“發(fā)現(xiàn)我家藍桉唱歌很好聽,應該多唱唱。”
“我看起來,不像個陪襯么?”我無意自我貶低,可群眾的私語不是我能控制的。
“不會,你這么耀眼,我只能看見你。”安序珩的話不像撒謊,他認真地思考一番,
“天然無雕飾的樣子就已經(jīng)這么奪目,要是好好給你打扮一番,說不定要被星探搶去,這可怎么辦……”
我被他苦惱思索的樣子逗笑,突然口袋里的手機響了一聲,我拿出查看,才發(fā)現(xiàn)班級群消息又是一次99+,內(nèi)容多是卡著零點發(fā)的“元旦快樂”“新年快樂”之類。唯一的響動來自一條匿名信息:
d:@鶴藍桉,很好聽,很美。元旦快樂。
淹沒在無數(shù)信息中,獨獨對我說的這一句,仿若一團澄紅的火苗,點燃了雪光下的屏幕,我不由得勾起嘴角。
鶴藍桉:@d,謝謝,元旦快樂。
“嗯……要是能把你培養(yǎng)成大明星也不是不可以,只要能讓我做小助理,跟在你身邊就好。”
聞言,我笑著伸出手想要觸碰安序珩的眼睫,面前人頓時愣住,一雙染上緋色的多情眼直盯著我,緊張地眨了又眨。原來“暫停鍵”對安序珩也生效?
我輕輕觸碰他的眼睫,緩緩向上,拂去眉梢薄白,輕笑道:“小助理,雪花落到眉毛上了。”
我還是第一次見安序珩緊張到臉上飛紅的樣子,轉(zhuǎn)過頭去憋笑憋得渾身顫抖,然后自顧自地推著自行車往前走,“快走啦,再不回家,安序珩都要變成雪人啦!”
“哈,好啊你,也學得拿我打趣了,別跑!”安序珩推著自行車追上我,兩個人孩子氣地在雪地奔跑、打鬧。
“藍桉,元旦快樂。”
穿過寒冷冬季,一路月光,向溫暖的家去。
——
“
一樣的月光,
其實看得我越來越心慌,
怎么你留下最真實的回憶,
都是提醒我失去的聲音,
一樣的月光,
已經(jīng)照不亮未來的形狀,
wo能回來嗎我的愛,
讓瘋狂的愛情占據(jù)我的窗。”
我懨懨地抬眼盯著面前人,言語中毫不掩飾嫌惡之意,“殷凝,你就非得唱這首?”
女人風華正茂,聽我一罵,不惱反笑:“鶴總,我記得當年,你和我一起唱的這首歌,當時不是挺開心的?”
又一年元旦,恰逢公司上市一個月后慶功宴,聚餐過后,員工們又拉著我來KTV慶祝。
“慶功宴怎么能少了老板?來嘛,來嘛!”
拗不過,我只好跟著去。殷凝卻唱了首踩在我雷區(qū)的歌開場,曲盡后,湊到我跟前琢磨我的反應。
我不爽地抬起高跟鞋,用腳背輕踹了殷凝一腳,“你是不是太閑了?那就去把第三周的銷售方案做了,今晚交給我。”
“老板,現(xiàn)在已經(jīng)11點了……你聽曲思人,也不能怪到我身上吧?”她笑得魅惑,對男人用的面皮也往我身上使。
我回想到十一年前,歪著頭看她那副笑語盈盈的樣子,“殷凝,從前我覺得你是孤傲清冷大小姐,什么時候開始,對誰都如此諂媚了?”
殷凝被氣得眼角一跳,但還是維持著顫抖的笑臉:“呵呵,鶴總說笑了……”
看她氣得不輕,我心中爽快不少,眼角浮現(xiàn)出點點笑意。
“所以,你還沒忘記他是么?”殷凝的臉上沒了笑意,浮現(xiàn)出難得流露的悲憫。
“我早忘了。”悲憫?我不需要。
她看著我,平靜敘述:“一個月前,你差點死掉,第二天又如常出現(xiàn)在發(fā)布會。”
“誰告訴你的,焦懷柔犯不著跟你說,梁啟文更不可能……”
“秦幽明,”她眉眼低了低,“他告訴我的,讓我看好你,呵。”
“……”我靜默無言,突然很想喝酒。
“戒煙吧,鶴總。”
“那就給我倒一杯,什么都行。”
“好。”
一口威士忌下肚,混沌的思緒反而清醒得多,我靠著椅背,看員工們玩鬧。
“祝我們?nèi)A鶴企業(yè)做大做強、越來越好!元旦快樂!”
“做大做強!元旦快樂!”
從一貧如洗到企業(yè)總裁,我花了十一年。此刻突兀地想起,當時似乎是因為某件價值幾千的“老頭衫”?
“d”……又是誰?
——
[12月27日:
直覺告訴我,不能讓藍桉一個人去什么混蛋團建,會被搶走。
我沒有生氣,為什么要生氣?沒有。
她簡直是塊木頭!
她還是個孩子,我比她大兩歲,她還是個孩子,我比她大兩歲……(此處重復)]
[12月31日:
凍傷了,喝酒能暖、活血。但似乎喝多了。
她聽見我唱歌了,一定是喜歡的。這幾天晚上,福福天天聽我小聲唱,都聽厭了。
她第一次摸我的臉……她碰我了,她碰我了!她是不是開竅了?好像沒有。
算了,不急,我們還有好多好多個新年呢。
元旦快樂,我的乖女孩,我的,大明星。]
指縫太寬,歲月太瘦,我笑侃安序珩筆下種種少年思緒,他實在是個明明白白的笨蛋。想必擠在狹小的書桌前,筆桿在指骨間流暢地轉(zhuǎn)了幾百個圈,另一只手撐著腦袋,一會兒苦惱地抓頭、一會兒又高興地傻笑。終于被一晃夜風激醒,想起來繞到窗邊關上玻璃,驚覺這元旦初雪還在細細簌簌地落,便掃下窗沿的積雪到掌心,用紫紅發(fā)僵的手搓出兩個雪人來,一大一小并排放上窗臺,次日一早興致勃勃地喊我來看這元旦驚喜。
可我的愛人,年年月相同,我們卻沒有那么多個新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