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宮。

斜輝脈脈，楊柳婆娑。

于一隅朦朧淡薄的綠意中，柳翩翩窺見那金碧輝煌的飛檐，層層掩映在縹緲云水間，趁著夕陽的金邊，似乎也染上層神圣的光暈。

那兒，就是先賢樓。

它佇立在陳宮彼岸，不計成敗得失，興衰榮辱地容納著每一個在歷史深處掀起浪濤的風云人物。數百年間，不知何時它已成為這個國度，這一方百姓的信仰。

柳翩翩盯著那個方向，想到這片土地上，在腥風血雨里，曾經有的那一幕幕感人肺腑的故事。

“陳國歷代的功勛卓越的文臣武將都葬在這兒了。”

上官昀在旁負手而立，淡淡地解釋道：“于他們而言，這便是生命中最大的榮耀。”

柳翩翩忽然笑笑，眼中卻是無盡的蒼涼之色：“然，人死如燈滅，留下身后之物在這高塔除了能給后人一段閑談，與其人又有何意義？”

上官昀看向她，不在說話，這個忽而熱情如火，忽而冷若冰霜，就像他的師父一樣難以捉摸。

柳翩翩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忙收斂肆意妄為的悲傷情緒，對旁邊英俊挺拔的男子調笑道：“你說淳于老將軍會在遺物中留下那封書信么？”

淳于老將軍是曾經的劉妃養父，也算的是陳子遠的外祖父。雖然在當年的謀害太子案的事件中丟了性命，但是其三戰死生為君王，不顧家族安危替受災群眾慷慨解囊的卓著功勛，在這座高樓上不可抹殺。

同樣鐫刻其上的，當然還有淳于家族狼子野心的背叛和鮮血淋漓的教訓，這也是統治者的決心和昭告。

上官昀盯著那高樓許久，環視周遭后，又看看柳翩翩袖袋的位置，只沉沉地嘆了口氣：“不管有沒有，以我們目前處境也只能試試了。”

柳翩翩想到白日在御花園撞上上官浩的事情，笑容明媚地調侃道：“明明趁機盜走鑰匙模具的是我，為什么一直在嘆息的是你？”說到這兒她若有所悟地看看上官家的方向：“難道是因為上官浩不成？”

上官昀明知她是故意揭開這傷疤，卻也并不惱怒，只道：“九叔的確是上官家的傳奇，只可惜在我幼時他便云游四海，在我及冠之年見過一面后便再無交集，而且他的事情，而，那個人也從不許府中人談論。”

即便他不提，柳翩翩也能猜到：那個人，便是上官遠志，上官浩的同胞手足，也是他的生身父親。至于他們兄弟叔侄間的關系如何，她卻是沒有了關心的興趣。

但她似乎仍被他的情緒感染，想到幼年失怙，如今含冤困于牢獄中的陳子遠，頓時也心生沉重之色，意味深長地說道：“倘若上官家有難，恐怕你還會義無反顧的站出來吧？”

上官昀苦笑一聲道：“誰知道呢？也許是我連累他們也說不定。”

柳翩翩看看漸漸彌漫著輕霧的夜色籠罩下來，往上官昀身旁挪了挪，壓低聲音道：“等會兒到了防衛們換班的時間我們便溜進去按計劃行事吧。”

上官昀微微頷首，并無異議。

于是在濃密夜色的掩映下，兩道身影沿著不同的方向包抄這座高聳入云的先賢樓。

門口的護衛雖然強壯精悍，但是在柳翩翩上官浩看來，他們不過是個需要避開便無大礙的擺設，真正的對手在樓里某個角落。

所以進去樓內的兩人更是不敢有絲毫的松懈，小心翼翼地輕手輕腳地照著之前規劃的路線一路疾馳到淳于雍的遺像前。

畫像上的老人眉目平和，但眉宇間仍攜了些凌厲的顏色。那樣子宛如慈祥的長者正在注視著犯錯的童稚，然而那場災禍里，后人知道：淳于一族，再無一幸存于世。

在畫像前放著一個木匣子，就像其他千千萬萬的場景似的。柳翩翩知道，這些木匣子中盛放的是他們僅存于世的豐功偉績的證據。

柳翩翩握著鑰匙走到畫像跟前，深呼吸一次，回頭看向上官昀的時候，忽然看到他一動不動地對著自己方向，竟是滿臉驚駭和不可思議的神情！

然而還沒等她回頭看清身后的場景，直覺后頸一痛，手中一空，眼前便陷進無垠的黑暗里！

“你們不該來這兒的？”

上官昀看看昏倒在地的柳翩翩，也漸漸平靜下來：“看來從王宮偶遇后，九叔你就一直跟在我們身后了？”

上官浩幽幽嘆道：“既然你還愿意喊我一聲九叔，我就決不能看著你自蹈死路。”

上官昀聽到他的話，偉岸的身軀稍微晃了晃，瞳色晶亮，薄唇輕啟，似乎想說什么，卻又緊閉上。

上官浩暗忖他既然瞞著國師做出如此出格之事，或是有什么難言之隱，也不在逼迫：“你能留在國師身邊，是上官家的驕傲。”說到這兒他瞟了地上的柳翩翩一眼，語重心長地勸慰道：“然而開罪國師的后果，無論如何是上管家不能承受的。”

上官浩不知道帶柳翩翩來此正是重華暗地里授意，更不知柳翩翩與他口中那位國師的淵源，有此擔心也算人之常情。

上官昀看著眼前惴惴教誨的九叔，眸色中卻漸漸涌起失望之色，他為什么還要對那個家族心存期待呢？！想到這兒他自嘲道：“九叔不必憂慮，從昀兒離開的那刻起，所有的功敗都與上官家無絲毫關系。”

他一邊說著一邊俯下身子扶起了昏倒的柳翩翩：“今日之事，還煩勞九叔行個方便。”

“昀兒。”

上官浩雖然不在府中久矣，卻也曾聽聞他在府中受過的委屈，見他此刻如此保證，一時也有些心酸起來：“終究是上官家對你不起。罷了罷了，今日就當我們叔侄未曾見過吧。”

說完便將手中奪過來的鑰匙遞到他面前，瞟了眼因為昏迷完全靠在他身旁的女子，意味深長地勸解道：“這鑰匙一旦開啟，高樓守護的神靈便會蘇醒過來，到時候恐怕憑你個人之力也會有所不及，就算是九叔恐怕也不能幸免于難。”

就在靠近上官昀的瞬間，他忽然似乎覺察到一抹熟悉至極的氣息，循著方向看去，卻只見昏昏沉沉的柳翩翩。

上官昀深知自家九叔的能耐，唯恐他看出柳翩翩的異常，忙打斷道：“既然如此，我們只能再擇時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