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的時候,程氏笑吟吟地說了江河昨晚所作的那首詠黃山詩,炫耀兒子的才華。
孫姨娘、吳氏與江浩三個聽了,都不禁面現驚異,沒料到江河竟能作出這般好詩來。驚訝過后,都連忙紛紛稱贊。
江河無奈,只能笑吟吟地謙虛受了。他其實并不想這首詩傳揚出去,畢竟他只是利用信息代差從后世抄的,免不了還是有些心虛。沒想到程氏卻是口快先說了,但他也沒理由阻止,便只能帶著忐忑地謙虛領受。
聽完眾人的稱贊后,江河含笑道:“有道是‘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我昨日去游黃山,也只是偶然有感而作。于詩詞之道,其實還是不擅長的。”
江沁聞言,立即不客氣地道:“算你小子還有自知之明。”
吳氏在旁替江河說話道:“二弟是太過謙了。雖說文章天成,但好詩得來,卻也終非僥幸,必得有詩詞文章的底子。否則怎不見尋常田間老農,也能妙手偶得首佳作。”
“蘭兒這話說得在理。”孫姨娘也在旁幫腔。
吳氏閨名秀蘭,程氏與孫姨娘是長輩,都以“蘭兒”稱之。
孫姨娘說罷后,又轉頭向旁邊的自己兒子江浩道:“浩兒,你以后可要多向你二哥請教學問。”
“是,娘。”江浩聞言,一臉乖巧地答應。
江河吃罷飯后,便先告辭離席。剛才在席間他已向程氏說了,吃完飯后要去逛逛書坊,買些書。
程氏對此自無不允,還關心地問他錢夠不夠,命人又給他拿了十兩銀子。
江河現在正是需用錢的時候,自然是來者不拒,喜笑顏開地收下了母親的好意。
接著離了前院后,江河回到自己的書香園稍作收拾,便把該帶的東西帶上,然后帶了書硯出門。
江河確實是打算買書,想要再買一套戚繼光早年所著的十八卷版本的《紀效新書》,以及其后來在薊鎮所作的《練兵實紀》。
另外,他還打算搜尋一下,看徽州城的書坊中有沒有售賣茅元儀所作的那套《武備志》。
在發現自己記憶力變的更好后,江河昨日在帶著王微去擲缽禪院的路上時,已是想起了這位女詩人前夫茅元儀所作的《武備志》目前已是完成,并且早在天啟元年就已雕版印刷成書了。
既然已經出書了,那就可以買現成的,也不必再非要去拜會茅元儀了,更不必再通過王微去介紹。畢竟這二人既已和離,說不定其間有些什么齷齪,他也不想讓王微為難與尷尬。
就是眼下的徽州雖然也算江南,但畢竟不是南京、蘇杭、揚州這種眼下的江南文化中心,所以他不太肯定徽州城的書坊有無這套書。
但不管有沒有,總得先去看看。萬一有的話,那便正好,可以一站式購齊。
今日不用出城,只是在城中逛逛,江河便沒騎馬,帶著書硯步行出了江宅。
江家眼下無人有官身,所以江家的這座宅院便稱不得江府,只能叫江宅。
出門之時,江家的老管家江福見江河不騎馬,還問江河要不要坐轎,或乘肩輿。但江河也不喜歡這種古老的交通工具,讓人抬著,笑言謝絕了。他又不是沒腿,走走路還能鍛煉身體呢!
原身的記憶里,對這座徽州府城自然很熟,江河便按著原身的記憶往書坊聚集的那條街上行去。
古代的官府衙門多是坐北朝南,所以一般居于城中的城北方向,大多數城市的規劃也多是以此為中心展開。官府衙門前那條東西走向的路,必是城中的主干道。
而靠近衙門的地段,便多是城中的權貴與有錢人家住宅,也是一個城市最好最貴的地段,所以大多數城市的富人區都是在城北。
官衙之中又劃分為左文右武,以坐北朝南的方向來論,左文便是東邊,右武則是西邊。
到此時的明末時期也是以文抑武,朝堂上文貴武賤。民間也受這種思想影響,有謂“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東華門外唱名的方是好男兒”。
所以在城市的富人區中,東西兩邊也有劃分,東邊屬文,便多是城中權貴,是更加有身份的富戶們所居;西邊的便不免身份差了些,只能算是有錢。
不過江家這座宅院乃是先祖江元那代所建,而江元在當年朱元璋打天下的過程中曾為其助餉十萬兩銀,得了個中書舍人的賜官,算是個捐官。
但就算是捐官,也同樣是官,是有正式官身與品級的,連官服都有,只不過就純是個閑職,不需要上堂、坐堂罷了。
當初江元建這座宅院時,因為有官身,自是建在了城東,而且距離府衙頗近,也就大概三百來步的距離。
而在江元之后,江家也還是有人出過官身的,甚至有科舉考中,真正授官的。不過到現在的江河為止,上溯五代,江家中已是再沒人考中出過官,這也是江家家道開始有些下滑中落的原因之一。
對比而言,汪家上兩代中則出了汪道昆這個做到中央兵部侍郎的部堂級大官。
哪怕汪道昆生前確實是清官,生前的評價也頗高,做官期間也出過不少政績,甚至還跟戚繼光一起合作抗過倭。但汪家其實也不用他特意做什么,只要有他這個高官的身份罩著,關鍵時刻能亮出他的名頭,汪家在做生意上,自然便會相應得到許多照顧。
士農工商,士為第一。
在古代這種官本位的社會中,家中若有人出仕做了官,對一個家族的影響與提升,是全面性的。
反之,身為商人,你就算再有錢,在這種官本位的社會中也翻不起什么浪花,照樣是被打壓與剝削的對象。
徽商群體對此有很清楚的認知,所以自來都是賈而好儒,以儒商自居,很多人賺了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家鄉捐建私熟、學堂,非常重視后代子弟的教育,選擇商而優則仕。
而一旦有人出仕,便也會相應給家族的商業帶來反哺。能夠提供許多便利,乃至在某些行業達成壟斷。
晉商早期就是不懂這個,不重視這點,所以在這上面吃了虧,在徽商所支持的弘治年間戶部尚書葉淇主持改革了開中法后,立即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幾乎全面敗北地被迫退出了鹽業。
江河還曾在紫陽書院的同窗中聽人講起一個關于晉商的傳聞,那同窗是當作笑話來講,據說晉商也是教后代子弟讀書識字的。畢竟如果連基本的識字算數都不懂,也很難學會做生意。
所以晉商們其實也很重視教育,只不過教育的方向卻大為不同,他們是以蒙學識字為主,而不是教四書五經、詩詞文章這些,讓后代子弟們去參加科考。
因是以蒙學識字為主,并且將來就是打定了要跟家里一起去做生意,所以晉商們還自行編了個蒙學讀本,叫《山西雜字必讀》,開篇便講“人生世間,耕讀當先。生意買賣,圖賺利錢。學會寫賬,再打算盤……”
從小就很直白的教做生意,目標很樸實無華,更是利字當先。
江河也不知是真是假,畢竟那同窗所講的只是個傳聞,他本人也是聽別人講來的。
不過在當時聽完這個同窗所講的傳聞后,旁邊聽到的書院學子們全都是哄堂大笑,課堂上充滿了快活的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