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歡療養院所在的迪爾伯利莊園。這是幾座散落的歷史味很濃的都鐸時期建筑物,里面有碧綠的草坪和漂亮的護士。那年春天他二十五歲,是一名空軍中校。
病房由兩名軍官合用一間,但直到一星期之后他的室友才到。跟他同樣年紀,美國人,沒穿軍裝。左臂和左肩碎裂了,是在意大利北部的一次交火時受傷的。那是在敵人后方,意味著是秘密軍事行動,所以他是特種部隊戰士。
“嗨,”新來者說,“我叫彼得?盧卡斯。你會下棋嗎?”
史蒂夫?埃德蒙生長在安大略省一個艱苦的礦區,于一九三八年加入皇家加拿大空軍,以逃避因為國際市場不需要鎳而引起的礦產業蕭條和失業。其實稍后,這種金屬被用在他駕駛的每一架飛機的航空發動機上。盧卡斯生長在新英格蘭州的上層社會,從一降生起就生活得無憂無慮。
兩個年輕人坐在草坪上,中間放著一張棋盤。這時候從大廳的長方形窗戶里傳來了英國BBC電臺的新聞廣播,陸軍元帥馮?倫德斯泰德代表納粹德國剛剛簽署了無條件投降書。那是一九四五年五月八日。
歐洲的戰事結束了。美國人和加拿大人坐在草地上,想起了所有那些永遠不能回家的朋友。將來在他們的回憶中,這是他們最后一次在公眾場合哭泣。
一星期后,他們分別了,回到各自的祖國。但從此他們建立了一種牢不可破的終生友誼。
當史蒂夫?埃德蒙回家時,加拿大變了,他自己也變了。一個戰斗英雄回到了一個經濟蓬勃發展的國家。他來自于薩德伯里盆地,他回到的也是這個盆地。他的父親以及祖父都是礦工。自從一八八五年起,加拿大人就在薩德伯里附近開采銅礦和鎳礦。埃德蒙家庭一直在此從事礦業。
史蒂夫?埃德蒙發現,空軍給了他一份優厚的退伍安置費,于是他用這筆錢去上大學。他是他們家的第一個大學生。自然,在大學里他主修采礦工程,輔修冶金學。他發奮學習,這兩門專業課的成績一直在班級里名列前茅。一九四八年畢業時,他立即被盆地里的一家大公司——國際鎳礦公司搶了過去。
成立于一九〇二年的國際鎳礦曾讓加拿大成為世界鎳金屬的主要供應國,公司的重點是在安大略省薩德伯里以外的大礦床。埃德蒙加入公司當了一名見習采礦經理。
史蒂夫?埃德蒙本可以一直擔任一名采礦經理,居住在薩德伯里郊外一座舒適但質量一般的木板房屋里,但他那躁動不安的內心總是在告訴他,應該還有一種更好的活法。
大學老師教過他,基本的鎳礦,亦即硫鎳鐵礦,也含有其他元素。鉑、鈀、銥、釕、銠、碲、硒、鈷、銀和金,也存在于硫鎳鐵礦之中。埃德蒙開始鉆研稀土金屬、它們的用途和市場對它們的潛在需求。其他人都不想去搞。這是因為它們的含量非常微小,把它們提取出來很不經濟,所以它們留在礦渣堆里。當時極少有人知道什么是稀土金屬。
幾乎所有發財致富的故事都依賴于一個出色的好主意,以及著手去做的勇氣。艱苦工作和運氣當然也有幫助。當其他年輕的采礦經理們在關心大麥的收成、盼著能多喝幾杯啤酒時,史蒂夫?埃德蒙的好主意是回到實驗室里去。他所研究出來的成果,就是今天我們所知的“壓酸濾取法”。
這種方法的基本流程是把微量的稀土金屬從礦渣中溶解出來,然后再讓它們重新構成金屬。
假如他把這個科研成果交給公司,他頂多會得到上司的一句贊揚,也許還能品嘗到一頓美味佳肴。然而他辭去工作,坐上火車的一個三等席位去了多倫多,去找專利局。那一年他三十歲,踏上了開始創業的道路。
他當然借了錢,但不是很多,因為他開發的項目不需要很多啟動資金。當硫鎳鐵礦被提取了鎳,或者至少已被提煉得失去了經濟價值后,礦業公司留下了巨大的礦渣堆。礦渣是廢物,是垃圾,沒人要。但史蒂夫?埃德蒙要。他用極低的價格把礦渣買了下來。
他創立了埃德蒙金屬公司,在多倫多股市被簡稱為埃米斯,而且股價持續上升。他從來不拋售,也從來沒有聽從銀行和金融顧問們向他提出的冒險建議。這種做法,使他避免了大起大落,避免了泡沫,避免了毀滅。到四十歲時,他已經是一個幾百萬富翁了,到一九八五年六十五歲時,他成了億萬富翁。
他沒有絲毫的張揚和炫耀,從來不忘本;他大力資助慈善事業,對政治敬而遠之,是一個愛家的好男人。
多年來,確實有幾個傻瓜認為他外表和善,可以欺負,千方百計地想騙他、坑害他。史蒂夫?埃德蒙的意志力如同他所操縱過的航空發動機一樣堅強,而那些笨蛋發現這點的時候總是太晚了。
他只結過一次婚,是在一九四九年,正好是他做出重大發現的前夕。他和妻子菲伊相親相愛,直至一九九四年運動神經疾病奪去了她的生命。他們有一個孩子,女兒安妮,生于一九五〇年。
到了老年,史蒂夫?埃德蒙依然一如既往地溺愛這個女兒,喜歡女兒在二十二歲時所嫁的女婿——喬治城大學學者阿德里安?科倫索教授,喜愛唯一的外孫里基。小伙子今年二十歲了,在上大學前離家去了歐洲的某個地方。
大多數時間里,史蒂夫?埃德蒙是一個心滿意足的男人,他有理由感到滿足。但有時候他也會傷感,寢食難安。這時候他就會穿過他在安大略省溫莎市內那座高樓的頂層辦公套間,去凝視照片里那些年輕的臉。來自遙遠地方和很久以前的臉。
內線電話響了。他走回到書桌邊。
“說吧,瓊。”
“是您的女兒科倫索夫人從美國弗吉尼亞來電。”
“好的,把她接過來。”在轉接電話時,他靠在了一把搖椅的椅背上。“嗨,親愛的,你好嗎?”
聽著聽著,笑容在他的臉上凝固了。他在椅子里坐直身體,又向前傾,靠在桌邊上。
“你說的‘失蹤’是什么意思???你打過電話了嗎???波黑?電話不通??安妮,你知道現在的年輕人是不寫信的??也許郵件在那邊耽擱了??是的,他是作過承諾??好吧,把這事留給我來處理。他在為誰工作?”
他拿過來一支筆和一本便箋,把她的口述內容寫了下來。
“‘面包和魚’。是這個名字嗎?它是一個救濟機構?發放糧食給難民。好的,那樣的話,它就會列在名冊上了。肯定能查到的。把這事交給我吧,親愛的。好的,我一有消息就會告訴你的。”
放下電話后,他思考了一會兒,打電話給他的首席執行官。
“在你所雇用的年輕人中,有沒有人懂得上因特網查詢?”他問道。那位執行官被搞得一頭霧水。
“當然了。許多人都會上網。”
“我要查找一個叫‘面包和魚’的美國慈善機構,負責人的名字和私人電話號碼。不,只要這些。我有急用。”
十分鐘內,他得到了這些資料。一小時后,他與美國南卡羅萊納州查爾斯頓市的某人通完了一個長途電話。那是個電視傳教機構的總部,他不太喜歡的那種類型,以救世的名義從容易上當的人那里掠奪捐款捐物。
“面包和魚”是那個華而不實的救世組織的分支機構,為當時飽受內戰之苦的波黑難民募集基金。到底有多少美元送到了難民手中,又有多少美元落入了那個牧師的豪華車隊之中,人們只能猜測了。但查爾斯頓的那個人告訴他,如果里基是作為志愿者在波黑為“面包和魚”工作,那么他肯定是在一個叫特拉夫尼克的分發中心。
“瓊,你還記不記得,兩年前多倫多有一個人鄉間別墅里兩幅名畫失竊了?這事件上過報紙。然后又找回來了。我在俱樂部里聽人說,那人用了一個很隱蔽的私家偵探機構去偵查,并把名畫追回來了。我要知道那人的名字。給我回電。”
這種信息肯定不是在因特網上能查得到的,但還有其他網絡。瓊?塞爾使用了她的關系網,她有位朋友是警察局局長的秘書。
“魯賓斯坦?好的。給我接通魯賓斯坦先生,不管他是在多倫多的家里還是在任何其他地方。”
這用了半個小時時間。這位藝術品收藏家正在參觀荷蘭阿姆斯特丹的國家博物館,又一次去觀賞倫勃朗的藝術大作《守夜人》。由于六個小時的時差關系,他在晚餐桌邊被喚去接聽電話。但他樂于提供幫助。
“瓊,”在結束與荷蘭的通話之后,史蒂夫?埃德蒙說,“打電話給機場。備妥那架格魯曼飛機。現在。我要去倫敦。不,不是加拿大倫敦,是英國倫敦。日出時出發。”
那是一九九五年六月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