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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開篇的故事(4)

  • 雙面獵犬
  • 沈石溪
  • 3568字
  • 2015-02-02 16:52:56

禿毛猴子畢竟年老體弱,才拖了幾步,便氣喘吁吁了,旋即停了下來,又朝崖頂的赤面猴王高聲嘯叫:哦,這真是一只已經斷氣的死豺啊,死沉死沉的,我實在搬不動,尊敬的王啊,您就親自下來搬吧。

達維婭也暗暗詛咒:好你個疑神疑鬼的狡猾猴王,行了吧,該相信了吧,難道你要看著我大卸八塊,肢體分離,才相信我真的是死了嗎?

赤面猴王揚起手臂,做了個奇怪的手勢。

禿毛老猴子轉身揪起達維婭的尾巴,往猴嘴里塞。

達維婭心里一陣冰涼,像掉進了千年不化的凍土層。

尾巴像被一把生銹的鈍鋸在鋸著,一陣陣揪心的疼。

豺尾在豺整個身體中是很重要的一部分。長長的蓬松的豺尾不僅能驅趕討厭的蚊蠅,在急遽的躥跳撲躍中,還是保持身體平衡的舵。對母豺來說,漂亮的尾巴又是對公豺具有特殊吸引力的裝飾品。

達維婭舍不得自己紅得像跳動的火焰似的尾巴被骯臟的猴嘴咬斷。

短命的短尾猴,怎么偏偏要挑它的尾巴來折騰呢。想必是出于一種變態的陰暗的嫉妒心理。

沙啦沙啦,傳來尾骨被猴的臼齒嚼咬碾磨的聲音,疼得達維婭心里直打哆嗦。它實在忍無可忍了,奶奶的,“醒”過來算啦,管它什么猴災不猴災的,救自己的尾巴要緊。豺不是壁虎,尾巴斷了還能長出來;對豺來說,尾巴一生中只有一條,斷了就再也接不起來了。斷尾豺,多難聽,多難看,不僅影響撲躥跳躍,還會在擇偶期間掉價呢。

趁禿毛老猴子沒有防備,它一個旋身就能把惡毒的老家伙撲在爪下,三口兩口就可以送老家伙魂歸西天。

它差不多已把利爪撐開準備挺腰跳起來了,但是,一種更為強大的情感阻止了它的沖動。咬死禿毛老猴子很容易,但對猴群來說,損失微乎其微。眼下正在進行的計謀一旦流產,恐怕永無機會再讓赤面猴王上當受騙了。猴王不除,猴災不絕,它就無法把洛戛那顆心拴緊在自己身邊。

咬吧,就是咬斷脊梁,我也不會“醒”的。

達維婭用罕見的毅力克制住沖動,忍受住劇烈的疼痛,仍然躺在地上紋絲不動。

“咔嚓”一聲脆響,達維婭尾部一陣麻木,半截豺尾已落到禿毛老猴子嘴里。

禿毛老猴子高舉著半截紅艷艷的豺尾,就像舉著一面勝利的旗幟,朝山崖上揮舞。

赤面猴王終于相信達維婭確實死了,矜持地長嘯一聲,在幾只公猴的前呼后擁下,爬下山崖,躊躇滿志地來到達維婭面前。

達維婭颶風般平地躥起,罩在赤面猴王身上。委屈、憤怒、斷尾的恥辱,一瞬間都化為復仇的火焰。這一撲既突然又兇猛,簡直就是一顆球狀閃電。

赤面猴王驚得目瞪口呆,如墮云里霧里,半天沒反應過來是怎么回事。

隨著猛烈的躥撲,達維婭朝遠處的洛戛發出一聲尖囂。

洛戛箭也似的朝這里趕來。

同赤面猴王一起下來的幾只公猴和禿毛老猴子都嚇壞了,朝山崖抱頭鼠竄。

達維婭一口咬住赤面猴王的脖子,任憑對方怎樣狠毒地掐它的脖子撕咬它的背,再也不松嘴,簡直比螞蟥叮得還牢。

洛戛沖刺的速度極快,轉眼間已逼近江隈。

赤面猴王知道不妙,掙扎著向山崖逃去。但它身上壓著達維婭,就像背上了一個沉重的包袱,趔趔趄趄逃不快;喉嚨被豺嘴咬著,呼吸不暢,差不多快窒息了。

赤面猴王勉強逃到山腳下,洛戛已趕到,三下五除二,便結果了猴王的性命。

崖頂上的猴群聲聲哀號著,悲慟地哭泣著,三三兩兩沿著綿長的山脊線向遠方逃亡。

這些猴子,即使用仙桃去引誘,也沒有誰膽敢再回到野猴嶺來了。看來,野猴嶺得改名叫豺狗嶺了。

達維婭遍體鱗傷,這沒什么,對豺來說,身上的瘡疤就是美麗的紋身圖案。只是那條豺尾斷了,有點可惜。它太累了,軟塌塌地臥在地上。洛戛來到它面前,背朝著它,平平地趴下。這個身體動作十分明顯,是要馱它回石洞去。

達維婭雖說全身都掛滿了彩,但都不算重,喘口氣,是能自己跑回石洞去的。它沒狗公主那樣嬌氣。豺即使肚腸流一地,還得自己走。但此刻,它卻滿心歡喜地爬到洛戛的背上去。馱著走怪舒服的。洛戛跑起來身上的肌腱一塊塊鼓凸出來,很有節奏地顫動著,讓它著迷。它為了消除猴災,吃盡了苦頭,還不該讓洛戛馱它一回嗎?斷尾的懊惱像太陽下的霧消散得沒了影。它抓住洛戛強壯的脖頸,把臉枕在洛戛的后腦勺上。它的眉眼上方有一道傷,滴著血,恰巧洛戛的后腦勺也在同赤面猴王格斗時被磕破了,血汪汪一片。它的血和洛戛的血流到了一起,永不分離。斷了半截尾巴,看來還挺值得哩,它想。

當天夜里,猴心猴肝和猴腦成了達維婭和洛戛豐盛的婚宴,冬暖夏涼的石洞成了它們美妙的婚床。

狗和豺都屬于哺乳綱犬科動物,遠古時代同宗同族。日曲卡雪山和高黎貢雪山一帶的山民至今都把豺稱作豺狗。在山民眼里,豺是異化的狗,變種的狗。也許倒過來說更確切些。不管怎么說,就像驢和馬能雜交一樣,豺和狗也能配對成婚的。

達維婭很快就習慣了與洛戛朝夕相處的生活。它也習慣了嗅聞洛戛身上狗的氣味,雖然開始還稍稍有點討厭,慢慢就無所謂了。應當說,小日子過得還是蠻愜意的。這附近沒有老虎和山豹,也沒有狼群和豺群。趕走了短尾猴后,它們就是這一帶當然的霸主。山崖上隨時都可以望見巖羊褐色的身影,草叢里到處都可以聞到野兔的氣味。充盈的食物,溫馨的石洞,沒有天敵和競爭的小環境,優哉游哉。一豺一狗,互相配合,很容易捕捉到獵物。

當然,作為群居性動物的豺,離群索居,有時免不了會感到寂寞,會想念遠方的埃蒂斯紅豺群。但也只是想想而已,用回憶解解悶罷了。達維婭的腹部已微微隆起,里面有小生命在蠕動。它沒想過要再回埃蒂斯紅豺群去,它曉得,豺群是絕不會容忍它帶回去一條獵狗的。獵狗經常幫助人類圍剿豺群,豺很恨獵狗,把獵狗列為頭號大壞蛋。即使洛戛愿意做埃蒂斯紅豺群的招贅女婿,豺群也不會收留的。那就干脆永遠也別回豺群了,它愿意陪伴著洛戛在這塊陌生的土地上安家落戶繁衍后代。

總的說來,它對洛戛是挺滿意的。當它們吃飽睡足后,洛戛會領著它到鋪著夕陽的溫暖的草地上溜達,在五彩繽紛的山花叢中扭滾嬉戲。它喜歡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讓夕陽毫無遮攔地照射著自己乳白色的腹部,希望未來的小寶貝有一身與夕陽同樣紅艷的毛色。每每這時,洛戛就會伏臥在它身邊,激情澎湃地舔這隆起的腹部。它覺得洛戛比埃蒂斯紅豺群中所有的大公豺都更懂得生活,更要有情趣得多。

幸福的生活過一輩子也不嫌多。

達維婭相信洛戛對它也抱有同樣的感情和想法,永相廝守,一直到老。

它沒想過有一天洛戛會背叛它。

它不曉得,天有不測風云,豺也有旦夕禍福。

那天中午,達維婭和洛戛懶洋洋地臥在洞外的樹蔭下,瞭望天空。天空有一只灰褐色的隼正在追逐一只翠金鳥。翠金鳥忽東忽西在空中畫出一道道凌亂的線,竭力逃避著背后的死神。灰隼利用峽谷中升騰的氣流,兩只鑲有白紋的翅膀幾乎是靜止不動,像片枯葉迅速撲到翠金鳥身上。白云間飄下幾片金色的羽毛。

欣賞猛禽搏擊倒不失為一種有趣的消遣。

就在這時,怒江對岸依稀傳來人的吆喝聲。“哎啰——哎啰”像在呼喚什么。江流的轟鳴聲掩蓋了人的叫喊聲,模模糊糊的聽不大清楚。達維婭無心去聽人的聲音。對它來說,與人離得越遠越好。可臥在它身邊的洛戛突然間渾身的狗毛一根根倒豎起來,倏的一下從地上彈跳起來,兩只尖尖的耳廓來回擺動,四條狗腿似乎也激動得直打哆嗦。“汪!”它朝江對岸發出一聲吠叫。

“洛戛——洛——戛——你在哪里?”江對岸的人討厭的呼叫聲逐漸清晰起來。

達維婭從洛戛極度興奮的反應里意識到遇上了麻煩,一顆豺心頓時懸吊起來。瞧,洛戛的魂仿佛被叫聲勾去了,撇下它箭一般地躥出去,登上臨江的山崖,發出一串串嘹亮的吠叫。那急不可耐的神情,就像是走散的幼崽在回答母獸的呼喚。達維婭隨著洛戛也登上山崖,出于一種對人類畏懼的本能,它躲在一叢白花蛇舌草背后,悄悄窺望著。

對岸的梁子上冒出個人影來,挎著一支長長的獵槍,背著一只牛皮縫制的背囊,頭發蓬亂,胡子拉碴,滿身塵土。這段江面很窄,兩山對峙,看得一清二楚。

洛戛一見那位獵人裝束的漢子,狗尾巴搖得像朵野菊花,汪汪汪一個勁吠叫,叫聲悲切哀怨,發自肺腑,傳神地表達著刻骨思念。洛戛還在山崖上又跳又蹦,做出撲躍狀,仿佛是想從山崖上跳過江去與那位獵人團聚。

看來,站在對岸梁子上的就是洛戛的舊主人了,達維婭想。

那位獵人手搭涼棚朝這兒張望著,突然張開雙臂,似乎想擁抱什么,“洛戛——洛戛——”活像在叫魂兒。

洛戛激動得連聲音都有點嗚咽了。

達維婭站在豺的立場上,根本無法理解洛戛為何一見到舊主人就像魚見到水,鳥見到樹林那般欣喜。它十分清楚人和狗的關系,其實是一種永遠也無法改變的主仆關系。人在需要狗的時候,把狗稱為忠誠的朋友,或許還會把狗摟進懷里去親昵地捋順狗毛撫摸狗背叫一聲我的寶貝。然而一旦狗年老體衰不能再看家護院攆山狩獵,人就會毫不猶豫地將狗宰掉清蒸紅燒,煎炒爆烹。狗為主人鞍前馬后地奔跑,哪怕累得口吐白沫也還死盯著獵物不放,遇見猛獸總是挺身而出,不惜犧牲自己拯救主人的性命,可到頭來卻逃不脫被木棒敲斷鼻梁的厄運。何苦呢,干嗎這樣作踐自己?

洛戛朝那位獵人隔江吠叫了一通,突然撒開腿從陡峭的山崖下到江隈,越過沙灘,蹚進淺水灣。瞧這模樣,它是想鳧過江去舔那位獵人臟兮兮的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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