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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危機頻頻(1)

整整半年,四只半大雄獅過著顛沛流離苦不堪言的日子。

最惱火的還不是食物問題,而是沒有一塊屬于它們自己的領地。它們圍著橢圓形的羅利安大草原,從東找到西,從南找到北,差不多都走遍了,也找不到一塊無主的土地。哪兒都有獅群霸占著:北邊是帕蒂魯獅群,東北角是卡扎獅群,西北角盤踞著超短鬣獅群,正西方向是灰鼻吻獅群,偏西南是沙特拉獅群,南邊是汊姆獅群,西南角則是獨耳喀喀獅群……巨大的羅利安大草原連同毗鄰的那片遼闊的錫斯查沼澤,像生日蛋糕似的,被切成一塊一塊,早就瓜分完畢。

天地那么寬廣,卻沒有屬于它們自己的一片云彩,也沒有它們自己的立錐之地。

沒當過流浪漢的獅子,想象力再豐富,也難以想象沒有領土的流浪漢日子過得有多艱難。它們是雄性,天生就是不受歡迎的角色,無論走到哪里,都會遭到無情的驅逐和追咬。那些圈地為王、妻妾成群的大雄獅,無一例外地將它們看做野心家和侵略者,看成是現實的搗亂分子和潛在的巨大威脅,一點不講同類情誼,一點不動惻隱之心,只要它們一進入某個獅群的領地,一旦被發現,立刻就會招來粗暴的呵斥和可怕的追殺。

那些個大雄獅,平時看起來挺懶散的,連獵食都要母獅代勞,自己很少動手,但驅趕起它們來,卻出奇地勤快,只要聞到了它們的氣味,或看到了它們的蹤影,無論隔得多遠,無論是在睡覺還是在吃食抑或是在同雌獅繾綣,立刻就會把手頭的事情擱在一邊,怒吼著飛奔而來,親自動手驅逐,一直要把它們完全趕出領地,才肯罷休。

這可苦了它們四兄弟。沼澤和草原被劃分成一塊一塊的,每個獅群占領著一塊;相鄰的兩個獅群之間,沒有空當,沒有間隙,沒有誰也管不著的真空地帶。也就是說,它們無論走到哪里,都是非法闖進別的獅群的領地,分分秒秒扮演著入侵者的角色,時時刻刻處在受攻擊的位置,沒有一分鐘是安全的,也沒有一分鐘是安寧的。

有時,它們剛剛找了片樹蔭躺下,咆哮的大雄獅就來到面前,沒辦法,它們只好又鉆進烈焰似的太陽底下,沒命奔逃;有時,老天爺下起熱帶暴雨,它們好不容易找到一棵能遮風擋雨的大榕樹,擠在樹洞里還沒把淋濕的身體晾干呢,兇神惡煞的大雄獅又突然冒了出來,沒奈何,只得又逃進沒有任何遮蔽物的曠野,被雨澆成落湯雞;有時,它們在黑得望不見自己尾巴的夜晚,顧不得荊棘會劃傷自己的皮膚,強行鉆進密密的灌木叢,以為可以睡個清靜覺了,殊不料眼睛還沒閉上呢,就看見齜牙咧嘴的大雄獅已站在灌木叢外等候它們多時了……

過街老鼠,人人喊打;流浪雄獅,獅獅喊殺。

沒有自己的領地,就意味著沒有自己的狩獵基地,也就沒有穩定可靠的食物來源。它們不管在哪里發現并抓到了獵物,都屬于在別的獅群的領地范圍里偷獵或行竊,會被氣勢洶洶的大雄獅搶奪沒收掉。

獅子狩獵,不可能像蛇那樣鬼鬼祟祟悄無聲息地進行,總要弄出點聲響來,不是獅子們吼叫,就是獵物吼叫。叫聲隨風傳播,很快就會鉆進這方土地的霸主——大雄獅的耳朵,大雄獅就會趕來興師問罪。有好多次,它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剛把一頭羚羊撲倒,還沒來得及吃上一口,蠻不講理的大雄獅就旋風般地趕到獵場,把羚羊搶走。它們若還不知趣地賴在獵場不走,想和大雄獅評評理什么的,便會招來暴風驟雨般的致命撲咬……

整整半年,它們幾乎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一天挪七八次窩已不是什么稀罕事;也沒有安安穩穩地吃過一頓飽飯,實在餓極了,就到鬣狗和禿鷲口中去搶食腐爛變質的動物尸骸,一吃就拉稀,止也止不住。

很快,它們就瘦得三根筋挑著一個頭,脊梁骨和肩胛支棱出來,肋骨也像搓衣板似的一根根清晰地暴突出來;眼睛里愁云密布,神情委靡;誰也沒有心思去梳理皮毛,各個鬣毛雜亂,蓬頭垢面;身上落滿了塵土,毛上粘了一坨坨草汁樹漿,邋遢得像群落魄潦倒的叫花子。

這一天,大頭獅帶著刀疤臉、桃花眼和紅飄帶,用伏擊的辦法,逮著一只肥胖的貘,正準備吃呢,突然,傳來大雄獅的怒吼聲。抬頭望去,一只紅臉雄獅和一只黃臉雄獅正沿著草叢中的一條牛毛細路飛奔而來,兩只大雄獅的身后還跟著五六只成年雌獅。紅臉雄獅和黃臉雄獅一邊奔跑一邊吼叫,就好像警察趕赴犯罪現場。唉,大頭獅在心里哀嘆了一聲,看來又是為他人做嫁衣裳,白辛苦一場。它朝三個兄弟搖了搖尾,走吧,走吧,但愿這只貘是有毒的,誰搶去吃了誰就拉肚子!

桃花眼和紅飄帶知趣地扔下貘,轉身就走。它們眼里已沒有憤慨,甚至沒有遺憾,這種事情屢屢發生,早就習以為常,變得麻木了。

大頭獅是只領頭獅,按習慣,撤退時通常都是走在最后,它見刀疤臉還在舔食死貘傷口冒出來的血蘑菇,就又急促地吼了兩聲,催促刀疤臉趕快離開。

——別因小失大,為了多吃一口血蘑菇,把小命也賠上。

刀疤臉抬頭看了看它,又扭頭望望越來越近的紅臉雄獅和黃臉雄獅,沒有像桃花眼和紅飄帶那樣扔棄死貘自己跑掉,而是一口叼住貘的脖子,拖著貘走。

貘是非洲草原特有的一種動物,形狀像豬,只是嘴吻比豬長一些,大小也和豬差不多,大約有五六十公斤重。

假如是只身體特別強壯的大雄獅,勉強可以叼起一只貘,奔跑一段路。刀疤臉還是只半大雄獅,本來力氣就有限,又過了半年的苦日子,骨瘦如柴,身體極弱,根本叼不起貘,更別說帶著貘奔跑了,只能慢騰騰地拖著走。

——你這個樣子,別說帶不走貘,連你自己都會落到與貘同樣的下場呢!

大頭獅焦急地走過去,用身體撞擊刀疤臉的脖子,要它把貘吐掉,摔掉壇壇罐罐,丟下包袱,輕裝逃命,才有可能逃出紅臉雄獅和黃臉雄獅的魔掌!

刀疤臉不聽它的,執拗地拖著貘走,走得比穿山甲還慢。

大頭獅一口咬住一條貘腿,猛力一扯,把貘從刀疤臉的嘴里扯脫了,甩到一邊去,然后,用腦袋頂著刀疤臉的腰,強迫刀疤臉轉身逃命。

——一只貘,丟就丟了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刀疤臉被迫跟著它跑出五六步遠,突然一扭腰,擺脫了它的控制,旋身又奔回死貘身邊,索性趴在死貘身上,慢條斯理地吃起貘肉來。這絕對不是一只正常獅子的正常行為。大頭獅驚訝地走過去一看,刀疤臉臉上的表情坦然而瀟灑,有一種橫豎一條命、誰要誰拿去的無所謂,死囚犯似的坦然,光棍賭輸得只剩下一條褲衩的瀟灑。大頭獅心里咯噔了一下,它明白了,刀疤臉并非看不見聽不見紅臉雄獅和黃臉雄獅正不懷好意地趕過來,而是寧愿做個飽死鬼!

紅臉雄獅和黃臉雄獅距離這里只有四五十米遠了,它們的眼睛陰森森的,透露出殺機。跟在后面的雌獅也張著血盆大口做好了噬咬的準備。危險迫在眉睫,大頭獅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急得在刀疤臉身邊團團轉。

它要是對刀疤臉棄之不顧,自己一走了之,安全倒是安全了,但似乎情理上有點說不過去:它現在是四兄弟中的領頭獅,有責任關照刀疤臉,使其免遭無謂的犧牲。它要是再繼續滯留在刀疤臉身邊,很可能就要陪著刀疤臉送死,這也是很不劃算的舉動。看來,只有采取斷然措施了。

大頭獅舉起右爪,一個耳光摑在刀疤臉的左臉上。雖然獅子的臉上有一層濃密的短毛,怎么摑也摑不出清脆響亮的效果,但獅爪上的指甲像一柄柄尖利的匕首,一個悶聲悶氣的耳光過去,刀疤臉的左臉上立刻綻出一朵血花,和原先右臉上的那條刀疤形成了對稱,刀疤臉變成了刀疤大花臉。

——你這個孬種,你這個膿包,餓了兩頓飯,就受不了啦?想用一條命換頓飯吃,你這條命也太不值錢了吧!

刀疤臉疼得驚跳起來,鬣毛直立,嗷嗷咆哮:

——天欺負我,地欺負我,各個獅群的大雄獅欺負我,連你也要欺負我,我不想活了,我跟你拼了!

大頭獅就是要達到一個刺激刀疤臉來追趕自己的目的,它掉頭就跑,刀疤臉發瘋似的尾隨追擊……

背后傳來紅臉雄獅和黃臉雄獅很不解恨的吼叫聲。

這一場饑餓危機剛平息,另一場瞌睡危機又降臨了。

翌日上午,大頭獅領著三個兄弟轉了好幾片草場,好不容易在錫斯查沼澤西南隅找到了一塊清靜的洼地,洼地里有幾株長稈芭蕉,寬大的葉子能遮擋陽光,是個不錯的棲息地。

四只半大的雄獅在草原奔波了一夜,辛苦了一夜,天快亮時總算撿到一只病死的小疣豬,吃了個半飽,饑餓感暫時消失,瞌睡蟲便爬上身來,各個疲倦得連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四兄弟各自找了株芭蕉樹,臥在樹根下,倒頭便睡。

不知是老天爺故意和它們鬧別扭,還是占據這塊土地的沙特拉雄獅感覺特別敏銳,大頭獅剛剛迷迷糊糊地閉上眼,就傳來悶雷似的獅吼。它吃了一驚,咬著牙把瞌睡蟲趕出腦袋,強撐開眼皮,走出洼地一看,好家伙,沙特拉雄獅率領一大群雄獅和雌獅,正嗅聞著它們留在草地上的腳印,朝洼地搜捕而來。

它趕緊叫醒三個兄弟緊急轉移。刀疤臉和紅飄帶雖然滿臉懊喪,倒還算聽話,站起來一邊搖頭晃腦地打發瞌睡蟲,一邊順著草叢中一條被野獸踐踏出來的若隱若現的小路溜之大吉。可桃花眼卻一反常態,被叫醒后,機械地站起來,睜開蒙眬睡眼,看了它一眼,四膝一軟,又就地躺臥下去;腦殼一歪,雙眼一閉,沉沉睡去。

開始,大頭獅還以為桃花眼是疲乏過度,夢游太深,懵懵懂懂,沒弄清是怎么回事,所以翻了個身繼續睡覺。它銜住桃花眼的一只耳朵,強行把桃花眼歪倒的腦殼提起來,嘴里咔咔咔發出一串獅子式的警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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