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青色的北風裹挾著碎玉般的雪粒,在赤兔馬的鬃毛間奏出金戈之音。
呂布面甲下的呼吸在寒潮中凝成冰棱,九支鎏金御箭在箭囊中發出龍吟般的顫響——那是靈帝在嘉德殿親手所賜,箭尾雉羽上還沾著杏貞貴妃的薔薇香。
“將軍,鮮卑人正在分兵包抄右翼。”張遼的鐵面盔結滿霜花,呵出的白氣在護頸鐵環上凝成冰珠。
這個并州漢子背后的猩紅披風凍成血色琥珀,邊緣冰棱折射著詭異的光——像極了南宮長廊那些朱漆廊柱,十五日前他們正是在那樣的陰影里,聽著蹇碩用貂裘擦拭劍鞘的聲響。
呂布沒有回頭,目光穿透漫天風雪:“慕容吐延帶了多少人?”
“兩千輕騎,半數是草原射雕手。”張遼解下腰間皮囊灌了口馬奶酒,酒液順著鐵護頸流進鎖子甲,“斥候說他們馬鞍上都掛著套馬索。”
馬車突然傳來木輪碾過凍土的吱呀聲,織錦車簾突然漾起漣漪,劉協探出的發頂沾著杏貞慣用的龍腦香。
四歲孩童的貂皮暖耳下,耳垂綴著與慈禧相同的東珠墜子。“呂將軍,”孩子指著箭壺上晃動的金絲絳,“這個和母妃荷包上的...”
“殿下不可!”隨行宦官王甫慌忙將小皇子拽回車內,鑲著象牙的簾幕劇烈晃動。
王甫枯爪般的手掌劃過劉協后頸時,一縷斷發黏在象牙簾的鎏金牡丹紋上——那正是杏貞最愛的繡樣。呂布指腹在畫戟蟠龍紋摩挲,南宮那夜貴妃也是這樣扯斷金線:“我要你永遠記得這紋路里的毒。”
當鮮卑人的牛角號刺破雪幕時,呂布忽然想起十三日前那個陰冷的黎明。靈帝蜷縮在嘉德殿的龍椅上,懷里抱著哭鬧的劉協:“奉先啊,朕聽說鮮卑人會給貴客獻馬奶酒...”
“吁——”
慕容吐延勒住純白的大宛馬,狼皮大氅上綴著的銅鈴在風中叮當作響。“漢家將軍,”他舌尖卷著長安官話的尾韻,“十常侍允諾的羔羊該斷奶了。”鑲金馬鞭劃過雪地,恰是南宮地圖上劃給鮮卑的疆界線。
赤兔馬突然人立而起,嘶鳴如裂帛,碗口大的鐵蹄重重踏碎凍土。呂布單手控韁,方天畫戟旋出的光輪割裂風雪:“陛下托付的是大漢皇子,不是羔羊!”
鮮卑陣中驟起狼嚎般的呼麥,聲浪震得松枝積雪崩落。慕容吐延解下馬鞍旁的皮囊,仰頭灌了口酒,琥珀色的液體順著虬結的胡須滴落:“聽說你們漢人皇帝最愛喝葡萄酒?”
他突然將酒囊砸向馬車,“來,給小皇子嘗嘗!”
皮囊在鎏金車轅上炸開,殷紅的酒液噴濺在素錦簾幕上,宛如潑灑的鮮血,每一滴都裹著南宮地窖陳年的霉菌氣息。四歲的孩子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哭聲,宦官尖利的呵斥混著鮮卑人的狂笑在雪原上回蕩。
張遼的環首刀已經出鞘三寸,卻被呂布抬手按住。只見這位并州戰神緩緩摘下獅頭兜鍪,眉骨上的陳年刀疤在怒火中猙獰如活物:“取我弓來。”
當親兵捧上三尺鐵胎弓時,鮮卑陣中傳來哄笑。這弓通體黝黑,弓弦是用天山雪豹的筋鞣制而成,非九石之力不能開。慕容吐延正要說話,弓弦震響已撕裂風雪。
第一箭射斷狼頭大纛的旗桿,繡著金色蒼狼的旗幟轟然墜落;第二箭洞穿慕容吐延的左眼,箭簇帶著血淋淋的眼球釘進他身后親兵的咽喉;第三箭嘯音未絕,純種大宛馬的投顧已在冰原綻放成血蓮,那匹價值連城的寶馬前蹄跪地時,鮮卑人的笑聲還僵在臉上。
“九原虓虎在此!”呂布的咆哮震得松枝積雪簌簌而落。他將七支雕翎箭在掌心排成扇形:“誰還想嘗嘗漢家的鐵箭?”
鮮卑騎兵的陣型出現瞬間騷動。慕容吐延捂著血如泉涌的眼眶,用鮮卑語嘶吼著古怪的咒語。兩千輕騎突然如狼群散開,馬蹄掀起的雪霧中浮現出詭異的包圍圈。
“狼騎聽令!”方天畫戟指向東北方的烽燧,呂布的聲音壓過呼嘯的北風,“張文遠帶百騎護送車駕,其余人隨我斷后!”
慕容吐延的嚎叫在雪原上炸開,兩千鮮卑騎兵突然如狼群般散成三股。東側騎兵解下鞍邊的套馬索,西側弓騎兵張開了包鐵的反曲弓,中軍重騎則亮出了丈二長的狼牙棒。
“結鋒矢陣!”呂布畫戟前指,七百狼騎瞬間收攏成錐形。赤兔馬化作一道烈焰直撲東側敵陣,鐵蹄踏碎的雪塊混著血沫沖天而起。
第一根套馬索飛來時,呂布畫戟斜挑,精鐵打造的戟刃竟將牛皮繩凌空斬斷。身后傳來慘叫,三個狼騎被套住脖頸拖下馬背,轉眼就被亂蹄踏成肉泥。
“斬索!”呂布怒吼著旋身橫掃,畫戟月牙刃勾住五條套索猛然發力。五個鮮卑騎兵被拽得離鞍飛起,人在半空已被狼騎的環首刀分尸。
西側突然箭如飛蝗。鮮卑射雕手的鐵箭穿透三層皮甲,十幾個狼騎栽下馬背。呂布反手摘下鐵胎弓,七支雕翎箭連珠射出,七名鮮卑神箭手喉頭綻血。
“將軍小心!”親兵王敢突然縱馬撞來。一根套索正套中赤兔馬前蹄,王敢用自己的戰馬擋住了第二根襲向呂布的套索。這個并州漢子被拖行三十丈,最后撞上巖石時,手里還死死攥著割斷的繩索。
東北方突然響起急促的鼓聲。張遼站在烽燧頂端,竟脫去鎧甲赤膊擂鼓。牛皮戰鼓每一聲都砸在心跳間隙,殘存的三百狼騎齊聲怒吼,硬生生在東側撕開缺口。
“帶皇子進烽燧!”呂布畫戟挑飛兩個鮮卑騎兵,扭頭看向馬車。卻見四匹拉車的河西駿馬已中箭倒地,宦官王甫正抱著劉協在箭雨中爬行。
翻倒的車架旁,半幅象牙簾幕浸在血泊中,其上的金線牡丹恰與劉協襁褓紋樣呼應——這都是杏貞親手繡制的圖案。
慕容吐延的弟弟慕容厲突然率百騎斜插而來。
在慕容厲的彎刀即將劈落的剎那,翻倒的馬車殘骸突然爆出木裂聲。半截車轅斜飛而起,原是張遼劈斷鮮卑戰馬的余勁傳導所致
王甫的絳紫官袍被箭矢撕成襤褸,老宦官用脊背為盾護著懷中的劉協。碎雪混著鮮血糊住孩子的貂皮暖耳時,劉協突然從王甫臂彎里掙出半身——鎏金暖手爐劃著弧線飛出,爐內殘存的龍涎香屑在寒風中燃成火星,正灑在慕容厲仰起的猙獰面孔上。
銅爐正中慕容厲面門,滾燙的炭火潑了他滿臉。“小畜生!”鮮卑將領捂著臉慘叫,手中彎刀胡亂劈砍。張遼從烽燧躍下,環首刀帶著下墜之勢將其連人帶馬劈成兩半。
“接住!”張遼把劉協拋向烽燧窗口。守軍探出四支長矛交錯成網,穩穩接住啼哭的皇子。王甫卻被箭矢釘在車轅上,老宦官最后的聲音淹沒在風雪中:“護...護住殿下...”
呂布此時已殺透重圍。赤兔馬渾身浴血,方天畫戟的月牙刃上掛著碎肉。他突然撥轉馬頭,七百狼騎竟在雪原上劃出詭異的弧線,直插鮮卑中軍。
“射馬!”慕容吐延剩下的獨眼充血通紅。但狼牙箭射在赤兔馬的具裝馬甲上,濺起連串火星。呂布突然從馬背躍起,畫戟如雷霆般砸碎鮮卑帥旗。
當金狼旗轟然倒地時,遠處長城上突然升起三道狼煙。張遼在烽燧頂端舉起血旗左右揮動,三十個漢軍死士抱著火油罐從地道沖出,鮮卑后軍頓時陷入火海。
“漢家山河!”呂布的咆哮聲中,幸存的三百狼騎發起最后沖鋒。他們卸去殘破的馬甲,以血肉之軀撞進鮮卑騎陣。一個被砍斷右臂的狼騎用牙咬開火折,抱著鮮卑千夫長滾進火堆。
慕容吐延終于慌了。他看見那個四歲孩童站在烽燧窗前,手里舉著塊蟠龍玉佩。陽光穿透風雪照在玉璜上,折射出的光芒竟讓鮮卑戰馬驚惶倒退。
“撤退!退往白道口!”獨眼將領的聲音帶著哭腔。當他帶著殘兵逃出三里地后,才發現左臂還插著半截畫戟——那是呂布在亂軍中擲出的最后一擊。
烽燧下的雪地已成絳紫色。呂布單膝跪地,用畫戟支撐著身體。赤兔馬安靜地舔舐著他甲胄上的冰血,遠處傳來張遼沙啞的呼喊:“將軍!小皇子要見您!”
四歲的劉協被裹在猩紅戰旗里,細嫩的手指攥著半塊胡餅。孩子把胡餅掰成兩半,大的那塊塞進呂布染血的手甲:“將軍吃...”
并州戰神突然仰天大笑。他摘下胸甲暗藏的玉璜系在孩子頸間,轉身對殘軍舉起半塊胡餅:“諸君可見?這才是漢家未來的味道!”
殘陽如血,映照著三百零七個狼騎走向長城的背影。他們用長矛抬著同袍的遺體,斷戟殘刀在雪地上拖出長長的痕跡。最高的那具尸架上,王敢至死攥著的套馬索在風中搖晃,繩結上還掛著半片鮮卑人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