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國朝定鼎以來，戰爭根本沒有結束，而是從戰場轉到了朝堂，朝堂里面這些不見硝煙的戰爭才是最危險的。

勛貴集團遭受文官集團、新貴集團、甚至是太監集團聯袂打壓，那之后勛貴家族烈火烹油的日子就成為過往，越來越暗淡。

勛貴的處境也是越來越不好，罰款、降爵、流放、關入天牢、抄家等懲罰措施越來越嚴重。

咱爹經歷多少紛紜大事，見識過多少權謀機變，他比任何人都清晰意識到，勛貴家族生存的空間越來越少了。

有的勛貴家主干脆放棄兵權、棄官歸家希望保存家小，他們不理解朝堂爭斗的殘酷性。

對手從來不會因為你認慫退場就放下屠刀，你都沒了反抗之力，他們揮舞的屠刀只會毫無阻礙。”

代儒有點吃驚和不安，惶恐的看了一眼四周，小聲勸道：

“哥，小聲一點，如今對手實力龐大，耳目遍布，這樣口無遮攔小心被添油加醋利用。”

“嘿……”代俠搖了搖頭。

“他們現在精力主要都在嫡系那邊，你這窮困潦倒的地方，犯不上安排間諜過來防備，再說，周圍有沒有人，哥能不知道嘛。”

代俠喝了口茶水嘆了口氣。

“前方刀槍劍戟，退后就是萬丈深淵，周圍虎狼環伺，上面利劍高懸，勛貴家族只能躲在院子里挨著日子，不知什么時候就會迎來報復。

哪一天不是活的膽戰心驚惴惴不安的。

爹當年怎么告訴咱哥倆的，他說——賈府子弟要裝孫子才能活的久一點，但絕對不能一無是處毫無能力真的當孫子，那樣就斷無絲毫生存的可能。

嫡系一脈受到政敵全方位的關注和監視，風雨飄搖之下，只靠著代善媳婦撐著，只怕挺不住，就算挺得住，哪天代善媳婦不在了，誰還能護佑那邊。

爹這才把咱倆分出來，這就是給賈家留一條血脈能延續下去，我們一文一武，說不定哪天就能闖開一條路。

你當年何等意氣風發、氣吞萬里的豪情壯志，這幾年棱角和銳氣都被打磨沒了。”

見大哥說起爹當年對他倆叮囑的事情，代儒也是滿臉回憶，傷感不已。

看了小院寂寥的景象，他莫名的有些傷感，謹慎的看了一眼小院四周，見只有微風吹拂，四周極為安靜，心中略有放心。

挪著凳子靠近哥哥身邊小聲道：

“咱賈家不是不爭，為了闖開血路，咱賈家付出多大的代價，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

攻城略地的時候都是勛貴提著腦袋，賣命打下這個天下，可天下大定以后，勛貴就不貴了，任何對手都可以賤之。

嫡系那邊不丟人，算對得起祖宗了，多少子弟跟在戰場上同樣一腔孤勇，為的就是替賈家沖破束縛。”

說到這里，代儒又謹慎四周看了一眼，壓低聲音委屈道：

“不說別人，就說我那逆子賈斕，生前擔負多大的罵名，可掙扎到最后他才看清賈府的艱難處境，對手的實力大到恐怖，誰出頭誰先死，他只是想活著，想要自污其身簡單活下去，最后的下場呢。

我一輩子心血都在撫育賈斕身上，這孩子為賈氏宗族爭氣，誰說咱賈府只是武人世家，不懂文化沒有見識。

賈斕可是和林如海成為同榜進士，兩人都是一甲進士及第。

我兒賈斕最終名次，甚至比林如海還要來的更高。

我兒可是榜眼，林如海是探花！

咱賈府一直想要結親文官集團，為賈府政治資源延伸鋪路，賈敏和林如海的婚事，還是我兒從中幫扶，讓二人喜結連理。

可惜的是，那個時候勛貴集團子弟的身份，不但不能給斕兒助力，反而成為他的累贅和負擔。

不僅是賈家，勛貴之家向上拓寬自救的渠道，幾乎都被各種對手掐死，文官集團、新貴集團、太監集團哪張不是天羅地網。

爹說讓咱家棄武從文，不要在軍營里面，容易引起忌憚和猜疑，可爹不知道的是，一旦猜疑的種子埋下，賈府想要轉身，處處都是陷阱和末路。

各種政治對手把持了幾乎所有部門，勛貴脫離軍營，哪里還有用武之地。

斕兒優秀上進，他以為科舉成功，就可以讓賈府被人看得起，讓對手尊重，讓敵人不敢小看。

他還是不懂人心險惡，不知道政治斗爭的殘酷，更不了解朝堂廝殺，遠比戰場刀劍爭斗兇險百倍。

斕兒掙扎的頭破血流，傲氣磨沒了，最終想要借狂賭爛嫖，自污身份來遠離朝堂爭斗。

可一入官場深似海，只有前路沒有退路，退一步就是懸崖峭壁，就是閻王森羅殿。

咱勛貴家族的人就別想著歸隱，安穩生活了，這是宿命。”

代儒只有在哥哥面前，才會把心中的委屈和辛酸傾訴出來，這些深埋在心底的刺，每次想到就扎的他痛不欲生。

代俠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二，你這么大年紀，怎么天天也學的這么多愁善感的，斕兒優不優秀，不在世人的嘴上。

勛貴之家看著光鮮，可這光鮮是靠人命堆起來的。

你成功了，過往種種不堪便都是臥薪嘗膽，歷盡苦難的榮耀。

你失敗了，哪怕過往再光亮榮耀，跌倒了就要有被人唾棄鄙夷的心里準備。

哪個成功家族背后沒有心酸血淚史，哪個功成名就的人沒有不堪的過往，他們夜深人靜的時候扒開傷口，誰的心上不是傷痕累累、千瘡百孔。

還不是晚上修補修補，第二天挺起胸膛，精神百倍的繼續鏖戰。

斕兒不錯，沒給祖宗丟人，他倒下去了，賈家后面就得有人頂上。

咱賈家是在戰場上提著腦袋闖過來的，這些對手以為這樣就能徹底堵死勛貴之家的后路，未免也太看不起從死人堆里闖出來的家族。”

代俠說到這里，眼里很是鎮定，目光堅毅。

“老二，振作一點，對手不會因為你示弱就憐憫同情，政治斗爭本來就是你死我活的戰爭，流血犧牲是不可避免的。

斕兒從文沒丟祖宗的臉，可我的斌兒繼承賈府家學，邊境動亂的時候，他還是義無反顧的效命沙場，向這幫魑魅魍魎證明，哪怕賈家過了幾十年，邊境有急家國危難的時候。

賈家熱血男兒必然會再次效命疆場，從來不屑搞這些陰謀詭計。

國賊祿蠹可以負勛貴集團，但勛貴之家不會負國家。”

老哥倆說到這里，想起兒子為了國家犧牲這么大，卻落得那個下場，兩人都有些感慨。

如今，兩人風燭殘年，把全部的希望放在孫子身上，只是代儒的銳氣早就磨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