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開繩索，周瑾慌慌張張的去別院的書房，剛進院子就是心頭一涼，門窗破爛，布帛散落在地。

雖然周瑾心存僥幸，但事實和他的想象沒有任何出入，昨夜捆住周家人之后，山匪把米布周家搬空了。

內宅燒了一部分，剩余存放錦緞玉器首飾和銀兩的庫房全都空空蕩蕩，周瑾看到多年積蓄毀于一旦，噗通跌坐在地上，整個人像丟了魂。

門外不斷有家丁跑來稟報，倉廩里的存糧空了，羊圈空了，馬廄空了，布坊空了……

全都空了。

周瑾呆呆的坐在那里，不敢相信周家就這么完了，外面女眷察覺到偌大的家室被搶空，又開始哭喊，周瑾置若罔聞。

“周員外，周員外?”

張晉過去跟他說話，他沒有任何反應。

“武安縣沒有遭受金兵的荼毒，是占了地勢的便宜，若金兵來了，也是這般下場，如今被山匪搬空了家，還能留下一條命，算是萬幸了。”

“家財散盡，要這條命還有何用，留著受苦嗎?”周瑾喃喃道。

“那你可以帶著闔家老小，去疆場跟金人廝殺一番，把自己的小命留在那里，或許還能換個美名。”

“……”

“言盡于此，告辭。”

張晉撩起衣襟站起來，順勢一揮手，帶領跳虎和盧定遠，走出亂作一團的米布周家。

經過前院的照壁，發現照壁上還蒙著黑布，扯下黑布看了眼，原來是仿刻了九龍玉璧。

還真把自己當土皇帝了，這都敢往照壁上刻，可惜真龍天子都被金人俘虜了，這土皇帝又能落得什么好下場。

所謂覆巢之下無完卵，今日躲在深宅大院里，不管外面水深火熱，來日遭殃的便是自己。

如此淺顯的道理，相信周員外不會不懂，不肯醒悟，那張晉就只好幫他醒悟一下了。

米布周家遭了劫，三人空手離開，從盧家取來突厥馬，一路牽馬直行，穿過城門，走到十里外的桂花崗。

搖曳的小黃花在風中飄落，映出土崗上的一黑一棕兩匹馬，正在低頭啃食青草和花骨朵。

旁邊站了一位魁偉高大的短須武夫，迎著風朝他們揮手，手里還拿著用來蒙臉的黑巾。

張晉快步走上前一揖：“有勞岳將軍了。”

之前他修書一封，讓隨從送到太行山的山寨里，交給岳飛，沒想到岳飛擔心他被山匪坑害，提前出來尋找，剛好在山腳下碰上，省了許多路途。

然后岳飛按照書信內容，點了一隊手腳利索的義軍，扮作山匪，深夜闖入米布周家……打劫!

此時匯合，岳飛搖頭苦笑：“張監正的要求有點強人所難了，若非同為八字軍，知道張監正的苦楚，岳某絕不會做下此等惡事!”

“這算什么惡事?”

張晉跟他并排站在飄滿桂花的土崗上，手指武安縣。

“你看這十里八鄉的田產，往前推五十年，熙寧變法的時候，朝廷頒布青苗法，土地大多還在百姓手里，現在卻都成了周瑾的，他何德何能，霸占如此多的田產?

再往前推一百年，太祖登基，輕徭薄賦，鼓勵農耕，但有一分利息的高利貸借出來，都能拉去見官，杖責一百，

現在變成什么了，鄉紳沃野千里，百姓赤貧露宿，岳將軍，你所做的如果是惡事，某些人已經罪無可赦了!”

開解了幾句，岳飛心里的結總算是解開了：“不知是不是錯覺，岳某頭一次見到張監正，就覺得你不像是馬夫。”

“是嗎?”

“張監正有文人士子的氣度，如今聽張監正一席話，感覺東華門外唱名者也不過爾爾!”

張晉聽了不禁大笑起來，連連擺手：“岳將軍抬舉我了，我才不會考功名，我不是那個料，養馬就很好。”

說起馬兒，岳飛早就注意到跟在他后面的那匹瘦馬了，骨架寬大，蹄子雪白，不像是本地種。

張晉把馬兒牽過來：“岳將軍猜猜這是什么馬?”

“吐谷渾馬?”

“非也。”

“巴里坤馬?”

“不是。”

岳飛猜來猜去猜不出來，只好向他請教：“張監正就別難為我了，說到馬上廝殺我有三分感悟，辨識馬兒，我著實外行。”

張晉也不賣關子了，揉著那匹馬的脖頸：“這是一匹純種突厥馬，大漢張謇出使西域，從西域進獻給皇帝的天馬，就是它的祖先之一。”

就像后世的男人喜歡好車，大宋的將領多半是喜歡好馬的，岳飛一聽是這樣，頓時兩眼放光。

上下打量，回頭道：“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大宛天馬?”

“略遜一籌，但也差不多了。”

“那果然是一等一的好馬了。”

張晉指著突厥馬瘦削的馬腹和后髀：“別看它現在弱不禁風，回到馬場休養半年，養出膘來，送上疆場領頭廝殺，絕對是最勇猛的一個。”

說罷將馬韁送到岳飛手里，拍了拍他的手“這是我手里最好的馬了，還望岳將軍多多珍惜。”

岳飛微微愕然。

呆了一呆，才明白張晉把這匹最好的純種突厥馬送給他了。

慌忙拱手：“承蒙張監正錯愛，在下只是八字軍中一裨將，不曾建立半分功業，這么好的戰馬，萬萬不敢要!”

“那就騎上它，去建立功業!”

兩人對視良久。

岳飛的目光漸漸變得火熱，回想從戎之初，背井離鄉，臨行前娘親語重心長的交代，竟與張晉這番話有幾分相似。

心頭不由得熱血澎湃，眼眶竟也潮濕了起來，用力握住那突厥馬的韁繩，拱手抱拳：

“日月當空，天地為鑒，今日承蒙張兄送馬之情，岳某愿意立下誓言，哪怕粉身碎骨，來日也要用此馬的鐵蹄。踏平完顏家的營帳!”

送一匹馬而已，發什么誓啊，搞得張晉也有點感動了，岔開話題說：“你打算給這馬起個什么名字?”

“在下才疏學淺······”

能寫出《滿江紅》的武將，才情豈能淺了，翻遍史書恐怕也不過一手之數，再說了，這匹馬已經送給岳飛了，自然要他來取名。

岳飛輕輕撫摸突厥馬的鬃毛，似在沉思。

忽然抬頭道：“不如叫晉王，來日踏平金國者，晉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