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晉站出來的時候，宗澤正在壓著火氣跟黃潛善說理：“黃相公自然是為了大局著想，官家也是為了天下蒼生，這點毋庸置疑，但是…

說到一半，發覺大家的視線越過他，看向后面，宗澤也跟著回頭，看到張晉不疾不徐的走來。

六品昭宣使，主管大內事宜，沒資格來這里發言，但他臉色從容，不卑不亢的站到廳堂正中間，

不看黃潛善一眼，面向廣平郡王，拱手道：“殿下，十萬精兵和五萬戰馬沒有湊齊，怎的還有閑心在這里觀賞狗吠?”

趙仙瑯差點沒忍住笑出來，捂著小嘴低下頭，強忍笑意，心說這家伙膽子也太大了，連當朝宰相也內涵。

“你說什么，你是何人?”黃潛善可能沒聽清，疑惑的打量著他。

“下官東京昭宣使，張晉!”

“張晉?”

“對。”

黃潛善品味著這個名字，大有深意的掃視著他，顯然早就聽說了他，也對，黃潛善的兒子黃秘在他手里吃過大虧，豈能不能老爹訴苦?

再者，上次他巧用計謀，給廣平郡王大婚，抵擋了呂頤浩的邀請，生生的把廣平郡王摁在京師，無法南下面圣，趙構肯定發火了，質問過原因，呂頤浩匯報的時候，出于對他的怨恨，肯定要說幾句壞話。

于是張晉這個名字就流傳到了官家和宰相的耳中。

這可不是什么好事，有朝一日，他去了建康，指不定讓誰玩死呢，幸好他沒去，只是待在京師。

黃潛善一邊點頭一邊冷笑：“原來你就是張晉。”

張晉微微挑眉：“黃相公聽說過下官的小名嗎?”

“何止是聽說過……你給我跪下!”

府衙里的文官武將均是心頭一凜，看來黃潛善要追究他之前糊弄呂頤浩的罪名了，他不

該來這里。

他倒是坦然：“敢問黃相公，下官何罪之有，為何下跪?”

宋人沒有下跪的習慣，下跪的場合僅限于每年兩次的大朝會，三年一次的東郊國典祭祀，君臣日常見面，作揖就夠了。

在宋朝，下跪不是面對上官的禮節，而是一種侮辱和刑罰，真正形成禮節，是在元朝以后，元人為了統治漢人，逼迫他們下跪，某些奴顏屈膝的漢人官吏真就同意了，自此以后，才在明清流行開來。

可以這么說，中華民族的禮節在宋朝之后就跑偏了。

現在黃潛善讓張晉當眾下跪，若要下跪，必須說出理由，不然就算是皇帝老子來了，他也不跪!

黃潛善繃著臉：“你所犯何罪，還用我說嗎?”

張晉回道：“下官自認為沒罪，黃相公突然讓下官下跪，難道是要違背祖訓嗎，豈不聞太祖時臣有云，天下者，中國之天下，祖宗之天下，群臣、萬姓、三軍之天下，非陛下之天下，太祖也親口說了，要與士大夫共治天下，一個共字，黃相公不明其意嗎?”

共者，均禮也。

張晉毛筆字寫的不怎么樣，書還是讀了一些的，跟宰相對簿公堂，也能說出個一二三來，堂下的文官武將均是暗暗點頭。

然而黃潛善要說的不是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直言道：“聽說你在太行山當牧監監正期間，勾結山匪，為禍鄉里···…”

張晉打斷道：“聽說?聽誰說的?”

“慈州招安使……”

“慈州招安使是黃秠，黃秠不是您家的公子嗎，聽兒子一句話，就來給下官定罪，于理不合吧?”

“有什么不合的，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親，是我孩兒說的又怎樣，只要是事實，就可以聽信。”

王彥忽然站起來插話：“黃相公，太行山八字軍是卑職管轄，卑職可以保證，絕無此事，當時卑職帶兵東進，營救太上皇，山寨空虛，讓山匪鉆了空子。”

“你……”

這件事是找不出證據的，因為山公將軍和兀術大王早就讓張晉關起來了，直到現在也沒有恢復自由。

黃潛善換到另一件事，手指門外：“那你在三堂會審期間，擅自砍了鄧州司理參軍的人頭，又該怎么說?”

張晉淡淡道：“那是遵照廣平郡王鈞旨，便宜行事。”

黃潛善回頭看趙仙瑯，趙仙瑯終于有機會說話了，點點頭，跟張晉語調統一：“江無赦是個大壞蛋。”

郡王沒法反駁，黃潛善第三次質問張晉：“那你擅自慫恿殿下成婚，故意不去建康，又是安的什么心?”

這個確實是張晉的謀劃，但是不用他解釋，趙仙瑯就替他扛了，一句我娶老婆，關你啥事，把黃潛善噎的不輕。

再看堂下眾人，開封府的文臣武將，沒有一個站出來幫腔，

全都沉默不語，黃潛善氣的臉膛發紅，指著門：“出去，軍機要務，輪不到你一個昭宣使參議!”

這有點強詞奪理了，剛才三番五次的質問，想要拿捏張晉的把柄，沒有拿住，就要把人趕走嗎?

換個人可能就拂袖而去了，好在張晉臉皮厚，扛得住波瀾不驚的笑笑：“在下區區昭宣使，確實不配在這里參議軍機，不過黃相公是來督戰的，既然督戰，是不是要分派一下接下來的作戰計劃呢?”

“剛才不是分派好了嗎?”說著又忘了攆他。

他就站在那里繼續道：“難道黃相公所謂的分派，就是讓出京師，全部滾回鄧州，當縮頭烏龜，讓金人嘲笑嗎?”

“那叫避其鋒芒!”

“不還是縮頭烏龜嗎?”

“你·····我不跟你廢話······”

“確實不用跟我廢話，我張晉不算什么，但是黃相公有沒有問過開封府的當家人，廣平郡王，殿下還沒開口呢。”

眾人的注意力的轉到趙仙瑯身上，這里他最大，看他如何答復黃潛善。

宗澤面帶憂色，擔心他畏懼黃潛善的權勢，因此而妥協，若是妥協，之前的重建工作就

白費了。

這時，黃潛善為了威懾廣平郡王，還添了一句：“官家是殿下的九哥，殿下要相信官家的決策。”

滿以為能說動廣平郡王，然而這不是廣平郡王，是保福帝姬趙仙瑯。

趙仙瑯只看了張晉一眼，就回道：“無需多言，東京不能淪陷第二次，死守東京，伺機北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