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榻上的章珩微微睜開了眼,入目的白色帷帳和簡陋的土夯墻,讓他懸著的心得以安穩落地。
終歸是撿回來這條命了,還沒來得及檢查自己身體情況,又一陣困意來襲?!澳贻p真好,倒頭就能睡?!辈¢缴系那嗄昴剜刈猿爸?,用所有人微不可察的聲音。當然大聲也不怕,畢竟也沒人能聽懂。
再度醒來之際,房間內爆發了激烈的爭吵,對峙的兩撥人相互推搡著、叫嚷著,面紅耳赤、唾沫橫飛。
嘈雜的聲響,讓原本希望閉目養神的章珩不得不睜開眼睛,雖說聽不懂雙方講的是什么,但誰又抵得過看熱鬧的心態呢?
但隨著事態的發展,章珩逐漸發現了一些不好的端倪,火似乎往旁觀者身上燒過來了,或者說火本身就起在這些旁觀者身上,具體說是自己這些傷病員的身上。從揣測的角度來看,應該是傷病員太多,超出了實際的醫治能力,或者是資源不夠,要盡早放棄這些傷員,或者將更好的條件讓給有希望痊愈的人員。
總之就是有一部分人肯定要掃地出門、生死不顧了。章珩打量了一下自身的情況,不會這么倒霉吧?
爭吵的雙方終是隨著一方的妥協而停止了,很顯然在實際情況的加持下,希望保住全部傷員的這部分人作出了讓步,一個小首領模樣的人比劃了指了指幾個傷重難愈的人員,巡視了一圈,又點了幾個人,很不幸,章珩就在其中。
就這樣,章珩才被人救起,旋即又被人遺棄,和其他重傷員一樣,被人抬出放置于病房外的等死區。章珩張了張嘴,想要和人爭取一下,表示自己還有搶救的必要,但艱難呼出的語氣就如同亂碼一般,在眾人的無視之中煙消云算。
腐臭的味道伴著臨終的哀嚎,章珩的心隨之一路沉到了谷底。語言不通加上體弱難動,章珩一時之間竟不知道往后該如何在這個世界生存下去。算了,不計較了,能渡過眼前的難關就已經不錯了,往后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還沒來得及多想,大腦又似乎快要宕機一般開始模糊起了信號。
還真是孱弱呀,章珩不自覺暗嘲了一下,旋即整個思維暗淡了下來。自打來到這個自己不熟悉的世界,好運之神好像就沒有眷顧過自己,希望下次睜開眼能有些好運氣吧?
遺憾的是,這個世界似乎并不想如他所愿。隱約間感覺有人在自己身體上下翻弄著什么,不會是“發死人財”的吧?難道真要應了那句清潔溜溜地來到這個世界?莫名的羞恥感激起了他抗爭的欲望,但毫無意外地抗爭失敗,好在盜尸賊沒有看上自己早已破敗不堪的衣衫,總算為自己保留了最后的尊嚴,至于其他,都是身外之物,拿去就拿去吧。
好些天米粒未進了,空蕩蕩的胃袋緊貼后背心,強烈的饑餓感驅使著他爬離這方人間煉獄,飽腹的欲望暫時抑制住了身體的疼痛,終于讓他有些許力氣挪動自己的身體,向著不遠處似乎有著叫賣聲的地方爬去……
章珩的意念里其實沒有什么不食嗟來之食的想法,蠕動了已然干涸的喉嚨,硬生生擠出些津液,準備叫嚷幾句的他,突然仿佛被命運掐住了喉嚨般,意識到就算自己賣慘也沒有人能聽得懂自己的話,指不定還被人當成異類或者神經病,圍觀倒好,要是有人稍微在自己身上動些拳腳,那就真白瞎了。
蜷縮在街道的一隅,茫然打量著來往的行人,思索著接下來的打算:一方面要盡快學會這個世界的語言,這樣往后的日子才能有所保障;另一方面,要養好這副顯然不屬于自己的身體,雖說沒有在鏡子或其他地方打過照面,但顯然這廢柴般的身體根本不可能是自己的,從骨架尺寸上都能辨別出來。另外,弄清楚個人身份,也好了斷占據這具軀體的因果,至于能不能幫助到其家人,照目前的情況看,不給他家里人找麻煩就已經是最大的回饋了。
章珩雖說自詡不是什么知恩圖報的好人,但在很多事情上都能拿得起放得下的,多年的軍火熔爐既澆灌了他不輸鋼鐵的意志,也讓他性格的棱角更加分明,為人的底線更加清晰。
“當啷”一個破陶碗被一個衣衫襤褸的小乞兒給踢了過來,小孩子約莫七八歲,裝著一副莫不經心的樣子,嘴里輕聲叨嘮著,很快就閃去了其他地方。碗里裝了些許黑糊糊的粉狀物,沒猜錯的話,應該是一些食物。小乞兒顯然是出于憐憫,但又沒什么拿得出手的東西,也可能是故作成熟的姿態,不愿意讓自己的饋贈讓別人看成了施舍。倒是個懂禮性的好孩子,章珩沒有辜負他的好意,將糊糊狀的食物三下五去二扒拉進嘴里,味道還行,就是和炒面一樣難以下咽,讓人噎得慌。
才混著好容易攢出來的唾沫,將口中的食物咽了下去,小娃兒不知從哪里又晃了出來,捧著個半邊碗小心翼翼地湊了過來,輕輕將手里的水給遞了過來,眼見著章珩一滴不剩地把水喝了,小乞兒顯然有些高興,嘰嘰喳喳得不知道說些什么。
見章珩一臉茫然的樣子,小乞兒拉了拉他的一角,用手指著一條臨街的小巷比劃著,約莫是向他發出了邀請。
章珩在心底驀地翻涌起一種不太好意思的感覺,很顯然小孩哥的吃喝也緊俏,一副弱不經風的模樣,頭發潦草散亂地長著,有些甚至都塊結在了一起,很顯然基本沒有打理過,細細的手指頭,手腕也不堪一握,卻將自己比較好的碗隨意地踢給了自己。章珩沒有拒絕小孩哥的邀請,畢竟吃過喝過他帶來的東西,總歸要知道落腳的地方,以圖在這茫茫人海中,不經意間就錯過了這難得的緣分。
眼見著章珩腿腳不便利,小孩哥用力地拉扯著他沒有受傷的那只胳膊,攙扶著起身,兩個不大不小的身影,漸漸交融在一起,隱沒在了逼仄的巷道里。
一瘸一拐地行走間,小孩哥也不顧章珩聽不聽得懂自己的講話,嘰嘰喳喳宛如小喜鵲般地引導著本已幾近末路的章珩,也向他展示著這個世界的新奇……
章珩始終沒有言語,只是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象一個老父親寵溺地看著孩子表演一樣,暗暗給自己一個決心:竭盡所能也要給這個孩子的未來帶來改變,哪怕只有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