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紅梅映雪

一天一夜的大雪，飛羽碎瓊已給這片紅頂別墅戴上了白絨軟帽。鑄鐵柵欄凝出冰晶花邊，常青藤凍成剔透的琥珀枝椏。積雪壓彎松針的剎那，整片松林便簌簌抖落銀屑，驚起兩三只寒鴉掠過鑄鐵街燈，翅尖掃落的光暈在雪霧里，暈染成毛玻璃般的暖黃光斑。

結冰的羅馬式噴泉仍保持著最后的水流姿態，冰棱如凝固的豎琴琴弦。某扇飄窗突然亮起橘色燈火，將冰花勾勒成蕾絲剪影，融雪順著銅質排水管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編磬般的清音。遠處傳來雪橇犬的吠叫，混著孩童悶在圍巾里的嬉笑，聲波撞上雪山又彈回山谷，層層疊疊恍若隔世的回聲。

不是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

燕支國里，此時一片飛雪茫茫。

慕天羽曾經住過的那幢小別墅里，看上去窗明幾凈，顯然有人在打理。

院外竹扉旁，幾株紅梅凌寒綻開于風雪之中，裊裊清寒被一陣微風透過門窗的縫隙吹進屋內，清冷的寒香襲人。

孫瑩一身淺灰色的羽絨套裝，領口露出白皙纖細的天鵝頸，一對銀色的流蘇耳飾為她添加了一抹成熟的嫵媚。明亮的眼眸里卻氤氳著一股傲然之氣。她推門走了出來，站立在樓前的大廳之下，無視眼前的冬云風雪徑自打起了太極拳。

她緩緩起勢，動如行云流水，綿綿不絕。剛柔相含，含而不露，動靜結合。看上去軟綿綿的，實際上自有奧妙在其中。這拳法以靜制動，以柔克剛，竟有這般玄妙！

一套太極拳完成，渾身通泰發熱，孫瑩擦了把汗回到客廳，坐下來喝了口水，打開電視機。這幾年實是風云變幻已然不似早些年，國民經濟已呈快速發展，電視機在家家戶戶已經普及了。此時電視里正在熱播的是一部新的電視劇，一段優美清新的旋律流瀉而出：

“悠悠歲月，欲說當年好困惑。亦真亦幻難取舍，悲歡離合都曾經有過，這樣執著究竟為什么？漫漫人生路，上下求索，心中渴望真誠的生活。誰能告訴我，是對還是錯，問詢南來北往的客。---”

這歌聲清冷悠揚意境深遠，聲聲訴說著內心深處壓抑的情愫，仿佛能直擊人的內心，讓人感到銘心刻骨。

孫瑩一時陷于了沉思，冬去春來，匆匆十年過去了，燕支國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人幸，他鄉遇故知，民幸，久旱逢甘霖。燕支國仿佛萬物都煥發了生機，人們從睡夢中醒來，迎來了溫暖的春天。可是這里卻唯獨少了一個人，天羽哥，你在哪里啊？

那年那月那些過去的歲月里，人們還有人會依稀記得，但卻擋不住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只有孫瑩心底的思念能透過歲月的風風雨雨，一如既往的猶如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隨著一年年的年齡的增長，孫瑩覺得冥冥之中一切都是有緣有份的。她相信大自然之中真的有一只神來之手，所以人要有敬畏之心，不能隨心所欲也不可能人定勝天。那些古代帝王們總是想萬歲不老，可是到底也得聽從上天的召喚。人生猶如一輛單程的公交車，有些人上車來，有些人就得下車去。天下無不散的筵席，所不同的是有些人雖然死了，卻永遠活著，有些人活著，卻等于是死了，因為他們已經什么也不是，只能是些歷史的垃圾。

沉沉的黑夜，都是白天的前奏。深愔人性之丑陋的先賢魏人李康曾經說過：木秀于林，風必吹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眾必非之。而趙邁、孫瑩這樣一些小人物就像匍匐在野地上的小草一般，一直無聲無息，看不到它開花也看不到它結果，地下的根卻扎的很深。所以才能躲得過無數次的狂風暴雨，笑看無數的奇花異樹消亡，自己卻能得已安然無恙。

他們堅信，強勢文化造就強者，弱勢文化造就弱者。這世界上沒有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創造人類的幸福，能救自己的只有自己。

十年前，他們這些年輕人都不到二十歲，只不過還是在校學習的學生。看上去即沒有交際圈，也沒有背景，只專心于學習業務，在慢慢的積攢著知識和資歷。

俗語說，“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現在的上司們一次又一次的也換過兩三屆了，早晚就露出了他們這一茬。終于會等到一個人盡其才，物盡其用的時代。打開家門，走向世界，這就是未來希望的田野。

如今的趙邁憑著出色的專業技能和多年的努力，成為國都一所軍隊醫院的業務骨干，兩年前被提升為副院長。而孫瑩卻在趙邁的安排下在五年前就脫了軍裝，轉業到了一家國都的地方醫院工作。她是著名的醫學專家學者，還是一所醫科大學的客座教授。

而孫瑩的爸爸孫文遠，自經歷了那年的慕天羽失蹤，以及三年前老首長慕楓又病逝之后，也許是傷心厭倦了，當年就從部隊轉業回老家侍奉老母親去了。可惜卻不幸于一年前突然病逝，只有五十五歲。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人生易老，韶華易逝。十年過去，風雨之中他們這些人成長了起來。如今趙邁和孫瑩年齡也不小了，都是二十八九歲的人了，可這是一對帥男靚女，走到哪兒都是那么的顯眼像道風景。熟悉他們的同事都知道他倆是大學時的同學，這兩人平時來往也較密切，所以理所當然的認為他們是男女朋友關系的頗多。只是奇怪到如今好多年了，并沒有見到他們真正走到一起，仿佛是戀而不結。也許這就是知識分子的通病，眼高手低，把事情想得太細致，猶豫徘徊很難搞定吧。

其實只有他們自己明白，他們只是同學、戰友，還是上下級的關系。雖然這幾年隨著國內外形勢的部分好轉，燕支國防力量加強，航天科技和軍事科技也走入了世界前列。但由于載人航天始終沒有成行，仍在繼續努力之中，軍情三處依然任重道遠。盡管由于慕首長突然失蹤給先前的有關工作造成了一些困難，但好在事先慕首長就已預見到了自身的危險，有先見之明的提前做過預后安排和布置。及時預定讓趙邁介入補上了其中的一環，所以并沒有給基地的航天科技項目造成大的影響。

現在基地老將軍雖已因年老多病退居二線，但他并沒有離開工作崗位。出于他對慕天羽的信任及對這個網絡重要性的了解和重視，所以蕭規曹隨，這個加密的軍情科技專用網絡仍在正常運行。十幾年來這條網絡的存在為了解和借鑒國外的先進科學技術經驗，給航天科技的研究打開了一個對外軍事信息交流的窗口。同時還為國防科研情報所的專家組進行分析和研究提供了重要的參考數據，因為這個網絡設計有自己固定不變的的運行規律。

由于慕首長至今的下落不明，幾年來趙邁一直不肯放棄，仍在通過這個網絡致力于對慕首長下落的搜索，但是卻一直毫無回應的消息。

現在，經慕首長授權的“北極星”趙邁，還在忠實的執行著“堅守待命”的最后指示。最近基地的航天科技項目已進入最關鍵階段，連續不斷地有許多軍事情報發過來，其中有一些是看不懂的設計圖紙，趙邁收到和孫瑩初步分析后就會照常分類轉發出去。

“馬蘭花，馬蘭花，勤勞的人兒在說話，請你馬上就開花！”

孫瑩每隔一段時間還會啟用老的聯系方式試探，打電話給慕天羽留言。她總覺得慕天羽是由于不得已、不能克服的原因，留在了一個什么地方，早晚他還會回來的。但愿人類真的會有第六感覺神經系統存在吧。

這天中午孫瑩接到趙邁的電話，約她下班后到天狼咖啡店見面。孫瑩如約到達那兒時趙邁已經等在那兒了，他是開車來的，沒有穿軍裝而是穿了一身深藍色的西裝，衣服很合體，顯得他身材修長優雅特別有范。白皙的皮膚，棱角分明的臉，再配上微卷的打理仔細的的發型，整個人那是散發著無以言表的矜貴之氣。怎么看他也是屬于那種能令女人一見傾心的男人，孫瑩不免盯著他多看了幾眼，心里暗想，趙邁這么優秀，年齡也不小了，為什么還沒有一個女人看上他呢？

趙邁將孫瑩帶到樓上包間坐下，叫了兩杯咖啡，吩咐一杯加糖，一杯不加糖，他知道孫瑩喝咖啡喜歡加糖。然后看著孫瑩不解的問：

“你剛才老盯著我看什么，我的臉上長包了嗎？”

孫瑩不好意思的朝他瞇眼一笑，

“哪里，是看你長得好看。你也不小了，快三十歲了，為什么還不找個女朋友？你爸媽就沒有催你娶媳婦嗎？”

接著又輕輕搖了搖頭，打趣般的言道：

“想不到啊，老同學，空有潘安之貌、宋玉之才，卻至今尚未覓得絕代佳人，如花美眷，可惜呀！”

趙邁聞言有些尷尬，他眨著黑寶石般閃亮的眼睛，心下卻是在想，你怎么知道我沒有覓得?只是襄王有意，越女無情罷了。除此之外這世上好看的臉蛋太多，有趣的靈魂又太少。可憐我是起了個大早，卻趕了個晚集，一輪明月已被首長近水樓臺先得，名花有主了，我有冤枉也無處訴說去，這能怪的上我么？便只苦笑著敷衍了一句：

“這事怎么說呢，看緣分吧。”

說完少頃又鼓足了一口氣，神秘的瞅了孫瑩一眼，訕訕地說：

“孫瑩，你還不知道吧？我現在可以告訴你，其實我從上小學五年級就暗戀你了，你那時像個女神似得，對誰都不理不踩。”

孫瑩不禁哈哈大笑，

“趙邁，你可不要開玩笑，真的有嗎？我怎么沒看出來?”

“不騙你，是真的！你知道上初中時我為什么往你衣服上涂蘭墨水嗎？”

“為什么？”

“我就是恨你不看我，想讓你看我一眼。你說我那時傻不傻。”

“是很傻，難道男孩子都像你，懷有這樣的心思嗎？”

趙邁抿了一口咖啡，苦的咧了一下嘴，

“這我還真不知道，我就知道打那以后，我就不敢再看女孩子了。覺得自己卑鄙，心里有鬼一樣，可是還是會在心里常常想起你。”

孫瑩拿起小匙子輕輕攪動了一下杯子里的糖，然后喝了一口，看著趙邁，她明白了。

學醫的，還真是得三句話不離本行，說不上當年被老師逼著替自己洗衣服的那件事，還真的是傷害了趙邁，給他留下了心理陰影，造成了心理障礙。如今即使他事業成功，長得再帥，惹無數的女人青睞，又有什么用？這小子心思都不在感情上，都二十九歲了，他還是不肯成家呀！那么自己就有義務幫助他解脫，孫瑩覺得應該告訴他自己與慕天羽的關系，好讓他從心里放松，解放自己，給自己一個新的定位，新的開始。

“趙邁，如果是這樣，還真是對不起你，我正式向你道歉！但老同學，你要相信自己，你是非常優秀的，很得女人傾慕。會有同樣優秀的她來匹配你，你一定能找到她。這世間各有各的緣分，我不能瞞著你，我和慕首長是有婚約的，我和他的約定是生死之約，我會一直等著他，今生今世絕不會改變。”

趙邁聽孫瑩說完臉色微變，但瞬間又恢復常態，他站起身踱步至落地窗前，回眸朝孫瑩瀟灑的一笑：

“哦，那么，孫瑩，我明白了。但我也需要告訴你，我接受慕首長的指派，我有兩個任務，第一是作為你的上級聯系人，第二，我還是你的守護人，負責你的安全。所以我不會離開你，為了工作的方便我也不能找女朋友有家庭。我要等慕首長回來把你交給他，或者我一直守護著你，到得到慕首長的準確的消息為止。慕首長說過要我聽從你的意愿，他只是不希望你孤單，希望你過得幸福。”

孫瑩心里酸澀，看著趙邁心中又感動不已，覺得站立在眼前的他如藍天白云，又如清風霽月：

“謝謝你，趙邁。也替慕首長謝謝你。可是如果這樣豈不是耽誤了你的一生，那怎么可以？你已經等了他十年了，人生有幾個十年？”

“孫瑩，我心甘情愿。自從干上了這一行，我就把一切交給國家了。慕首長對我有知遇之恩，一日為師，終身不忘。為了慕首長我不懼生死，找到慕首長的下落就是我畢生要做的事情。”

他說著拿出了一卷圖紙鋪到桌子上，對孫瑩說：

“這是我收集到的與慕首長失蹤有關的資料，和當年基地在沙漠附近的幾路人馬搜索的活動軌跡。幾年來我反復研究對照過，在天氣多變，氣候條件復雜的地區，大的沙塵暴出現過多次，方向多變，使得搜救困難。各搜救部隊時間上不一，存在遲緩的時間差，極易造成搜索地區的忽略和難以到達，漏洞還是很多的，也許這些給予了敵人可乘之機。”

趙邁肯定地說：

“所以我認為如果慕首長是在沙漠里迷失方向，他會有機會發出信號主動聯系，只有失去自由才會沒有消息。但敵人看重的是慕首長身上的機密，一般還不會威脅到他的安全。像慕首長那樣受過特別訓練的人，是有可能利用這一點找機會逃生的。”

孫瑩也覺得趙邁分析的有道理，那為什么，這些年了，會沒有一點蛛絲馬跡的信息呢？各國和各種有關的區域組織甚至是黑白兩道勢力對此均閉口無言，沒有一言半語的涉及。

趙邁和孫瑩感到疑惑，難道這期間真的發生了意外導致慕首長喪身沙漠，或者他失去了行為能力或者被控制了？為此在趙邁向總部的申請和安排下，十年里也曾派出過兩批優秀特工以駐外大使館武官的身份到最有可能的國家區域去調查搜索，可一直到他們的任職期滿也沒有得到消息，只能無功而返。

對這樣的結果孫瑩卻仍然不認同，覺得不管已經過去了多久，慕首長這事只要有一點可能就不能輕言放棄，還需繼續派人過去尋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