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念的生日酒席，不過一個時辰便散了。

薛蟠喝了不少酒，腳步虛浮踉踉蹌蹌地回到薛家大船，雖醉意朦朧，卻還存著幾分清醒。

他先見了薛姨媽和薛寶釵，薛姨媽見他這副模樣，眉頭微蹙，卻還是細(xì)細(xì)盤問起來。

“那姜念可曾與你透露他究竟有何不凡的身世？”

“他此番進(jìn)京，究竟所為何事？難道連這個也沒與你說？”

“他總該提了將你妹妹許妾之事吧？他如何說的？”

“……”

然而讓薛姨媽失望了。

生日酒席上，姜念雖與薛蟠聊了不少，聊的卻多半是薛家的事兒，關(guān)于他自己的事兒，倒是聊得少，薛姨媽關(guān)注的幾點(diǎn)，他都沒透露給薛蟠。

薛姨媽問得急切，薛蟠卻只是搖頭晃腦，滿口酒氣地嘟囔：“他沒說這事兒……他也沒說這事兒……這事兒他還是沒說……”

薛姨媽見薛蟠這般，氣不打一處來，啐道：“你個糊涂種子，都與他吃上酒了，還醉成了這副德行，怎就不知趁機(jī)打探一番他的底細(xì)？想是只顧著灌自己黃湯了！”

一旁的薛寶釵抿唇不語，心內(nèi)暗嘆：“媽也是糊涂了，明知哥哥素來是個呆的，哥哥雖與那姜大爺同庚，可論心機(jī)城府，哪里及得上人家半分？”

這話她自然不會說出口，一說出來，就是將薛姨媽和薛蟠一并罵了進(jìn)去。

她只是靜靜站在一旁，眸中閃過無奈。

薛姨媽嘆了口氣，轉(zhuǎn)而問道：“姜念目下在何處？是否回了他船上？你不會連此事也不曉得吧？”

薛蟠習(xí)慣性地?fù)u晃了一下腦袋，反應(yīng)過來后又忙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姜兄送我回來的，想是目下已回了他船上去了。不過姜兄讓我與媽和妹妹說，還有一個時辰就天黑了，今日咱們不趕路了，就在此處水驛休息過夜。”

薛姨媽見薛蟠又搖晃腦袋，差點(diǎn)忍不住伸手捶他一下，好在薛蟠忙不迭地點(diǎn)頭應(yīng)出來了。

薛姨媽壓下心頭的不悅，當(dāng)即命丫鬟同喜取來一套衣服與一雙鞋襪，心不甘情不愿地對薛蟠道：“那霸道的哥兒今兒過生日，我也為他備了份賀禮，你送去給他。”

薛姨媽又特意叮囑：“你須得告訴他，這衣服與鞋襪，皆是我適才命下人去水驛的成衣鋪?zhàn)淤I來的。”

事實(shí)確實(shí)如此。

薛姨媽眼下叮囑薛蟠這般與姜念明說，蓋因她不想讓姜念誤以為這衣服與鞋襪是她或薛寶釵親手做的。

我送你賀禮了，但只是敷衍一下，你姜念可不許想歪了，尤其不許誤會到我家寶釵頭上來……

薛蟠苦著臉道：“媽，這事兒你何必派我去的？我吃多了酒，腦袋犯暈，正欲躺會子的。”

薛姨媽聞言，又氣不打一處來，正要發(fā)作，薛寶釵忙插話：“媽，哥哥正醉著，此事本也不必非他去不可。我請謝媽媽去一趟，也不算怠慢了。”

謝媽媽是謝季興的老婆，是薛蟠的乳母。

薛寶釵說完，從同喜手中接過了衣服與鞋襪。

薛姨媽對薛寶釵點(diǎn)了點(diǎn)頭，瞪了眼薛蟠，沒好氣道：“罷！罷！此事也不派你去了，你挺尸去吧！”

薛蟠瞄了一眼薛寶釵，才搖搖晃晃地走出了艙房。

薛寶釵捧著衣服與鞋襪，跟著薛蟠走出這間艙房，正欲去另一間艙房找謝嬤嬤。不料薛蟠突然攔住了她，對她眨了眨眼，壓低聲音微笑道：“妹妹且來我房里，我有東西給你的。”

薛寶釵心思細(xì)膩，心機(jī)比薛蟠深多了，又深知薛蟠的性子。

她見薛蟠這副鬼鬼祟祟的模樣，心內(nèi)登時便推測：“莫非是姜念有何物要給我，讓哥哥捎來了……”

念及此，她心中一緊，下意識回頭瞄了一眼，見薛姨媽仍在房內(nèi)，未曾跟出來，才對薛蟠輕輕頷首。

薛蟠見她答應(yīng)，臉上笑意更濃，轉(zhuǎn)身引著她朝自己所居的艙房走去。

薛寶釵跟在后面，神情故作淡定，指尖卻不自覺地緊了緊手中的衣物，暗想：“姜念究竟打的什么主意？此番究竟讓哥哥捎來了何物？”

兄妹二人，步入了薛蟠所居的艙房。

薛蟠忙關(guān)上了門，愈發(fā)顯得鬼鬼祟祟，然后從身上摸出了一副花箋，遞到薛寶釵眼前，悄聲道：“姜兄讓我把這個給你，你快收著，可不能讓媽曉得了，媽對姜兄可是頗為不滿。”

果然如此！

薛寶釵心中愈發(fā)緊張，又哭笑不得，暗嘆：“那人都要我為妾了，哥哥卻對他這般善意，竟是幫他悄悄捎來花箋了！”

她咬了咬下唇，終究還是接過了花箋，指尖微微有些發(fā)顫，展開看時，只見上面寫道：

“卿既許身于側(cè)，于吾心，已是閨中之人矣。今值吾誕辰，欲與卿共慶，然卿不便也。適與令兄登岸，共飲于市樓。時值春暮，夾岸垂楊盡作飛綿，翩若流霰，殊可玩賞。吾睹物興懷，偶得小令一闋。聞兄言，卿素耽詞翰，故錄于此，聊寄同心之契。”

“臨江仙·柳絮。”

“詞曰：白玉堂前春解舞，東風(fēng)卷得均勻。蜂圍蝶陣亂紛紛。幾曾隨逝水？豈必委芳塵？萬縷千絲終不改，任他隨聚隨分。韶華休笑本無根。好風(fēng)憑借力，送我上青云。”

“臨楮依依，余容嗣布。”

薛寶釵看完，是又羞又惱，不禁暗自啐道：“呸！他真真是個厚臉皮的！竟寫了這般花箋與我！他也真真是個霸道的！寫的花箋都這般要強(qiáng)！竟說我已是他心內(nèi)的房里人了！而且，連‘伏惟芳鑒’‘謹(jǐn)奉’‘頓首’這些謙辭都不用的。哼！”

羞惱之中，她將花箋緊緊攥在手中，指尖微微用力，仿佛要將花箋捏碎一般。

然而，她不僅沒真的將花箋捏碎，反而情不自禁又看起了第二遍。

這一次，她的目光不再匆匆掠過，而是細(xì)細(xì)品味起來。

看著看著，她竟不知不覺入了迷，悄悄感嘆：“這位姜大爺?shù)臅ǖ故菍懙煤茫@首《臨江仙·柳絮》更是妙極，字字珠璣，意境深遠(yuǎn)，我甚是喜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