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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爭論

羅勇詭辯的嘴臉在魏成眼前閃現,不等魏成開口,分院負責審查起訴的檢察官張穆說道:“我明白魏老師的意思。你們在審查逮捕階段掌握的案件情況和證據情況比較少,可以理解。我也承認,本案具有一定的認定羅勇故意殺人罪的空間。比如,羅勇案發前曾揚言會因為劉洋離開他而殺人報復,而且案發當天半夜一點多,他拿著斧頭躲在被害人院子里,還喝了半瓶白酒壯膽。但是,這些都是間接證據。”

對于這個案子的審查,張穆還是有把握的。

他接著說道:“剛才魏老師也說了,故意殺人罪客觀上必須有非法剝奪他人生命的行為,主觀上必須有非法剝奪他人生命的故意。這個案子不論是從客觀上還是主觀上,都很難證明羅勇是故意殺人。首先,在客觀上存在如下疑點。第一,嫌疑人使用的斧頭沒有開刃,這樣的斧頭是不鋒利的。羅勇從購買斧頭到第二天案發,他有足夠的時間去開刃。如果他想要殺人,而且明知道對方和自己都是身強體壯的人,還準備了防身的鐵棍,他沒理由不找一把更鋒利的斧頭。第二,區分故意殺人和故意傷害,行為人使用什么工具、打擊什么部位很重要。本案中,羅勇到底有沒有用斧頭砍劉洋頭部是關鍵。雖然趙千峰證言里提到,他看見劉洋進屋時,劉洋已經被砍傷,但是劉洋并不記得自己的頭部是什么時候受的傷,羅勇本人也不承認自己砍過劉洋。在案證據沒辦法對趙千峰或者羅勇的說法加以佐證,存疑有利于被告,不能認定羅勇砍了劉洋的頭部。而且,羅勇進屋后和趙千峰發生過打斗,劉洋曾經去拉兩人,因此不能排除她頭部的砍傷是在勸架過程中形成的這一可能性。即使案子以故意殺人罪訴到法院,到了法庭上,這個疑點辯護律師肯定也會提出來。另外,我和公安的同志溝通過,從現場門外提取到的血跡,既有劉洋的,也有趙千峰和羅勇兩人的。血跡污染嚴重,客觀證據沒法證明血跡究竟是羅勇在進屋前砍傷劉洋留下的,還是劉洋在其他時間被砍傷后留下的。

“其次,在主觀上,由于無法證實羅勇用斧頭擊打過劉洋頭部,羅勇本人也并不認罪,因此不能證明其存在殺人的故意。更何況,羅勇現在甚至還辯解自己是正當防衛。

“最后,就是魏老師所說的補偵空間。這個案件本身偵查階段已經用足了時間,也已經退回補充偵查了一次,再退查很有可能還是同樣的結果。我不知道魏老師所說的補偵空間在哪里,也不知道魏老師所說的被害人的可疑之處在哪里。”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規定,退回公安機關補充偵查的案件,應當在一個月以內補充偵查完畢,退回補充偵查以二次為限。

這時,辦公室幾位領導都看向魏成。對于張穆的分析,魏成不為所動,他回應道:“這個案子的關鍵是證據調取,案件很多細節都能證明羅勇有殺人故意,而且可疑的不止羅勇,劉洋和趙千峰也有問題。對這些細節和疑點加以查證和甄別,就很有可能找到關鍵證據。”

張穆對魏成的言論不以為然,問道:“什么細節,哪些疑點?”

“各位領導,張老師,石頭也沒有開刃,不代表不能砸死人,要看砸哪里,這一點大家都贊同吧。如果能證明劉洋頭上的傷是羅勇砍的,再結合其他情況,就可以證明羅勇具有殺人故意,這一點張老師也贊同吧?”

“這一點,我也從來沒有否認過。”

“劉洋和趙千峰的證言里都提到過,羅勇在跟著劉洋進屋前,曾經一斧頭砍在門框上。我去現場看過,門框砍痕里有血跡,這說明當時斧頭已經見血。門框上的砍痕的位置和劉洋頭部的高度相近,如果鑒定能夠明確血跡是劉洋的,那是不是可以印證趙千峰的證言,證實羅勇進屋前曾持斧頭砍傷劉洋頭部。不知道張老師有沒有請公安采集過門框上的血跡?”

“我知道魏老師決定逮捕后,做了繼續偵查提綱,建議公安提取門框上的血跡。羅勇被捕后,公安機關確實也提取了門框砍痕里的血跡,但是里面不僅有劉洋的血,還有趙千峰的。”

“這就更奇怪了,趙千峰和劉洋的證言都證實,門框上這一斧頭是羅勇進門前砍的,里面怎么會有趙千峰的血呢?”

“興許是后面打斗的時候濺進去的。不管是怎么造成的,現在客觀證據就是這樣,討論血跡怎么會這樣形成對案件辦理意義不大吧?”

“好,那我們說另外的問題。羅勇在知道趙千峰備了鐵棍之后,于2020年春天買了一把扳手用來防身。我提審他時,他腦子轉得很快,說扳手搬家的時候不見了,所以才買了斧頭。我又問了扳手丟失的時間,羅勇的回答是2020年4月。按照羅勇的說辭,他買扳手是為了防身,但是只用過一次就丟了。從扳手丟失到案發前,羅勇又去劉洋家找過劉洋四次,他都沒有攜帶防身的器具,案發當晚突然又帶了一把斧頭防身,這合理嗎?沒有正當理由,帶著兇器到被害人家里,卻口口聲聲說是防衛。如果這樣的防衛也能成立,那大家都可以持兇器穿堂而過進行所謂的防衛了。”

嚴處長若有所思地問道:“小魏,你剛才說劉洋和趙千峰都很可疑,又是怎么回事?”

“先說劉洋。羅勇始終堅持劉洋給他打過手勢,可現場沒有監控,這一點無法查證。但是羅勇關于劉洋在車上跟她打手勢的描述非常具體,不像是在說謊。羅勇和劉洋都刪除了兩人之間所有的通話和短信記錄,這不合常理。劉洋并沒有說實話,她和羅勇一直還有聯系。”魏成回答說。

“公安那邊利用技術恢復了羅勇和劉洋的聊天和通話記錄,劉洋確實和羅勇一直藕斷絲連。但是,魏老師,婚外情中的拉扯再正常不過,劉洋甚至在案發前幾天和羅勇還有聯系。劉洋隱瞞這些,或許只是害怕趙千峰知道自己和羅勇還有聯系。這雖然不符合道德,但符合人性,我看不出這有什么問題。而且,這和羅勇是故意傷害還是故意殺人根本沒有關系。”張穆說。

“劉洋刪除聯系記錄可以理解為是怕趙千峰發現,可是羅勇為什么也要刪除所有的聯系記錄?他怕誰看見?他倆一起刪除了所有的聯系記錄,這是不是太湊巧了?”魏成回應。

“羅勇刪除所有信息不正好印證了他說要和劉洋分手的辯解嗎?”張穆質疑道。

“羅勇聲稱,當天他是去和劉洋做一個了斷的,彼此不再糾纏。他的這個轉變未免太過于突然。對于為何突然放棄兩人的關系,羅勇說是因為劉洋不接他電話,不回他信息,但是這和通信公司保留的記錄恰好相反。很顯然,羅勇和劉洋都在說謊。可他們為什么要說謊?兩人的短信記錄確實沒有異常,但如果兩人的通話內容有異常呢,如果羅勇真的是劉洋叫去的呢?那么,劉洋在本案中的角色和性質將會發生根本變化。”

“所以,小魏你懷疑羅勇是劉洋叫去的,兩人預謀對趙千峰不利?”嚴處長說。

“這都是你的主觀推斷。”張穆不客氣道,“你不能憑空作出一些假設,然后再無限制地擴大你的假設的可能性。”

“真的是我憑空臆測嗎?剛才那些反常之處,張老師所掌握的證據都能夠給出合理的解釋嗎?”

“我只有義務排除合理懷疑,不合理的懷疑難道我也要一一回應?”張穆反駁道。

蔣文渠見現場火藥味越來越濃,便岔開話題問道:“你剛才說趙千峰也可疑?”

“既然張老師認為那都不是合理懷疑,是我憑空臆測,我為什么要給大家展現我的想象力?”

“嘿,你小子……”蔣文渠知道魏成的倔脾氣上來了,再說什么也不頂用,只能在心里暗罵,自己選的徒弟,跪著也要帶下去。

魏成和張穆的爭議主要圍繞案件的客觀事實和證據,但是實際上影響張穆決定的還有一個因素——“訴判不一”的訴訟風險。“訴判不一”簡單理解就是,檢察機關起訴與法院判決認定的罪名不一致,或者檢察機關認為有罪,法院最終判決無罪的情況。這是檢察機關內部管理中案件評查的重點。因為“訴判不一”

可能意味著公訴精準度和辦案質量不高,在檢察機關內部考核中,這是負面評價。因此,為了避免“訴判不一”,案件承辦人在起訴時,對起訴的事實和罪名內心總是要有足夠的確信和把握。

在羅勇故意殺人案件中,起訴羅勇涉嫌故意殺人罪存在被法院改判的風險。因此,在張穆看來,魏成有些站著說話不腰疼。但是就魏成而言,他只是實話實說。

“小魏考慮得還是很周全、細致的。”嚴處長此時打斷了兩人的爭執,他看著魏成和張穆,語氣平和地說道,“這個案件在偵查階段是以羅勇涉嫌故意殺人罪立案的,按照審查逮捕階段的證據和事實情況,以涉嫌故意殺人罪逮捕羅勇是沒有問題的。現在考慮到在案證據情況,確實也不足以認定為故意殺人罪,認定為故意傷害罪似乎更為適宜。”

聽嚴處長說完,張穆的臉色也緩和了下來。

嚴處長和蔣文渠做了一個眼神交流,接著說道:“蔣主任說得對,這個案子主要還是證據收集的問題。基層院的同志辦理案件量大,見多識廣,還是更有發言權。既然現在只退回公安機關補充偵查了一次,這不是還有一次機會嗎?既然還有機會,我們就應該把握,查清案情,排除合理懷疑。小魏剛才提到的一些疑點,是突破口。”

嚴處長的目光再次回到魏成身上,笑著說道:“至于小魏提到的針對案件其他可能性的推測,我們辦案是要講事實、講證據的。大家圍繞沒有證據的推測爭來爭去,確實沒有必要,又不是搞辯論賽,打口水仗。現在我們誰說服誰都不管用,還得人家法院認可才管用,你們說對吧?”

領導既肯定了審查逮捕階段的工作,同時也保全了張穆的臉面,還為調查留了一個口子,兼顧了基層院的意見。會后,羅勇故意殺人案第二次被退回補充偵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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