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回憶

當張嵐打開房門時，空氣中彌漫著她的香味，她打扮得很漂亮，或者說她一直很漂亮，就像天上的月亮，美麗又遙不可及。

“好久不見……”張嵐說這話的時候，眼里帶著一點淚光。

“你想跟我說什么？”

“謝謝你能來，進來再說吧。”

孟恒渾身汗毛都立了起來，不僅因為張嵐前女友的身份和顧慮高倩文的感受，更多是因為他告訴過自己，絕對不能再見張嵐，因為他知道再見張嵐，分手的決心一定會動搖。正因為這樣，之前無論張嵐怎么敲門，他都沒有開門。

孟恒像個賊一樣走進房間，注意力全部被張嵐吸引。張嵐的眼睛像兩個旋渦，帶著憂傷的神色，像要將他拉入深不見底的黑潭。她化了淡妝，但可以看出臉色蒼白，抿著嘴唇，她是多么單薄和脆弱啊！孟恒這樣想，往日種種繾綣纏綿像海嘯一樣一股腦向他襲來，孟恒的意志像破敗的竹籬一樣不堪一擊。

張嵐在電視柜和床之間站定，孟恒此時才注意到，放在電視柜上的零食和水果。

“孟恒，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張嵐問。

話哽在咽喉，孟恒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緩解內心的壓力。他內心的屈辱沉渣泛起。“之前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你不要再說了。”

張嵐似乎對這話早有預料，聞言眼淚奪眶而出，無聲地順著臉頰流下來。“你真的要這么絕情嗎？”

孟恒沒有回答，他低著頭，張嵐抓起床上的包砸向他，嘴里哭喊著罵他混蛋。

之后便如孟恒所說，他轉身要走，張嵐突然拿起袋子里的水果刀。

孟恒掏出手機撥通了張嵐父親的電話。“既然你那么聽你爸媽的話，還是讓你爸媽來解決吧。”

“放下手機，不然我死給你看！”

水果刀在張嵐手腕劃過，血從傷口涌出。

“你到底想怎么樣？”孟恒掛斷電話將手機扔到床上，“你總是這樣！我們之間一出現問題，你就大吵大鬧。我也是人，我也有脾氣，我可以遷就你一次、兩次、三次、四次，但是不可能遷就你一輩子！你為什么要一次次逼我？”“你有什么資格指責我？”張嵐哭道，“高倩文是怎么回事？”孟恒啞口無言，兩人相對無言。

“我們為什么會變成現在這樣？”張嵐的哭聲讓孟恒心軟了，但是也讓他看清了現實，不管他心里，或者他們兩人心里有多愛對方，他們也不可能在一起，他們在一起只會無休止地指責和不滿，這個問題是無解的。

孟恒見張嵐手上流血了，撿起一塊被張嵐扔在地上的毛巾，給她按住傷口。“好了，是我錯了，別哭了。”

他感覺張嵐在發抖，一摸她的雙手也冰涼，于是讓她坐到床上，給她蓋著被子。孟恒坐在床邊，張嵐靠在他肩膀上一直哭，兩人就這樣僵持了一段時間。

“我想喝水。”張嵐說。

孟恒起身去對面的桌上拿起房間里準備的礦泉水，轉身看見張嵐右手隔著床單拿著他的手機，左手在手機上點了幾下，之后將手機換到左手。他當時也沒有多想。

“都已經一個小時了，考慮得怎么樣？還是要分手嗎？”張嵐問。孟恒沉默地把礦泉水遞給張嵐。

“我剛才用你的手機給高倩文打了電話。”

孟恒剛要發作，但張嵐接下來的話，讓他從頭到腳涼透了。

“我有一個計劃。”

“什么計劃？”

“殺人計劃。”

孟恒心里一驚，正在他慌神之際，張嵐掌心朝外，用一種奇怪的姿勢從床頭柜拿起水果刀，在手里把玩起來。

張嵐的樣子讓孟恒心里有些發毛，他走過去坐到床邊。“你先把刀放下，你究竟想做什么？”

“孟恒，你把我毀了，你知不知道？”張嵐手里拿著水果刀，將自己的計劃向孟恒和盤托出，“樂樂可以做證刀我已經還給你了，床頭的血跡也不符合我自己拿刀的特點，還有你手機上剛才打給高倩文的通話記錄也被我刪了。只要我死了，警察就會認為我們兩個是因為高倩文的事吵架，會認為是你殺了我。”

“張嵐你是不是瘋了？”

“我不僅瘋了，我還瞎了！”張嵐說著就要試圖自殺，“九年！人一輩子能有幾個九年！我這輩子都毀在你手里了！除了發瘋，我還能做什么？這都是你逼的！”

“你把刀放下！”孟恒勸說，“你不要犯傻。我家門口有監控，還有圖書館也有監控，警察會查到真相，不要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

“就算最后查到又怎么樣？你被懷疑殺人，有這個污點，即便你沒有殺人，我不信你還能正常工作生活，我也不信高倩文還能跟沒事人一樣和你在一起。”

孟恒去搶刀。張嵐用力把刀拉向自己。

“你別瘋了！”孟恒雙手控制著刀柄怒道。他想把刀搶過來，又怕傷到張嵐，沒想到張嵐突然發力，水果刀不偏不倚刺入張嵐胸腔左肺處。

孟恒的眼淚流了下來。張嵐滿臉驚愕。孟恒當時也嚇壞了，聯想到張嵐設下的圈套，驚慌失措，愣在原地，不知道應該怎么辦。

“我想到了很多，想到了父母，他們辛苦把我養大，供我上大學，現在我卻淪為了殺人犯。”孟恒咽了一口唾沫，“我還想到很多很多……現場只有我們兩個人，但是張嵐留下的種種證據都指向我，我百口莫辯，我覺得我完了……”

“孟恒救我……我不想死……”張嵐發出微弱的求救聲。

“張嵐的求救聲讓我回過神來，我想要打電話求救，但是想到張嵐留下的那些證據和線索，而且如果她醒了，萬一她誣蔑是我殺人怎么辦？所以我什么也沒有做……只是坐在地上想辦法……”孟恒長吁了一口氣。

“張嵐留下的很多證據，比如通話記錄還有刪除的記錄，我沒辦法改變，還有鄒樂樂知道刀已經寄給我了，還有床頭柜上的血跡。如果我把床頭柜上的血跡擦掉，反而會被發現問題。因為即使擦洗，借助儀器，血跡還是可以被檢測出來。我坐在地上一直想，我真的是恨透了張嵐……我想不出辦法脫身。這個時候，等我再去看張嵐……”孟恒舔舔嘴唇，“……她已經斷氣了……”

孟恒眼里含淚苦笑。“我也是學刑法的，我知道我的遲疑是放任張嵐的死亡，我本來沒有想過要殺她，現在我真的殺了她。”

“我決定自殺……我出了酒店給我媽打電話……”孟恒繼續道，“我站到橋上，看見腳下的江水，我很快清醒了。魏檢察官，你說的沒錯。我當時想的和你剛才說的一樣，我不能說我知道張嵐設了局，這樣我遲疑的30分鐘就可以合理解釋了。除此之外，我都實話實說。因為我實話實說，你們就會發現張嵐的設局和我說的有明顯矛盾的地方，而存疑有利于被告人。只要你們不知道我遲疑的真正原因，就拿我沒辦法。只要我一口咬定是她想要自殺，最多我也只是過失致人死亡。”

“所以到案后，你對這些只字不提？”魏成盯著他。

“因為如果我坦白，你們就知道我驚慌失措的真正理由……”

案發當時張嵐打開孟恒的手機，他的解鎖密碼還是張嵐的生日，手機鎖屏壁紙是他們確定交往那天張嵐拍的星空。孟恒說著掩面痛哭：“我忘不了她解開手機，看到壁紙時的表情，她知道我心里忘不掉她，她也忘不掉我，可是，又能怎么樣呢……”

孟恒故意殺人案被移送分院審查起訴。等魏成寫完將案件移送分院的報告，已經快晚上11點了。好在住得離單位不算遠，他步行回到家，讓新鮮空氣充斥憋悶的肺部。他像往常一樣走進小區，看著電梯緩緩上升，心里五味雜陳。

他不想用凝視深淵來形容此時的感受，但是與人性的惡打交道，確實會讓人的心情不怎么痛快。

他用鑰匙打開家門，發現客廳的燈還亮著，桌上給他留了消夜。消夜放在保溫桌墊上，還熱著。他換了鞋，到臥室時發現姜欣已經睡著了。

他親了下姜欣的額頭，姜欣被吵醒，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我都睡著了。你洗手了嗎？洗手去，桌上給你留了吃的。”

魏成無奈地笑笑，突然釋然了，起身去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