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府正堂。

待侍女添好茶后，辛玉露揮手讓她們回避，而后朝客座的寧淵說道：

“妾身愚鈍，實在無法理解寧公子剛剛所說的話，還請公子解惑。”

寧淵呷了口茶，說道：“我這幾天和那些江湖人打交道，發(fā)現(xiàn)了一個有意思的事情。

江湖人，都很窮。”

說著，他看了看裴漓：

“像裴漓這么高的身手，居然都有餓肚子的時候。

另外，昨天我抓的那二十幾個江湖人加起來連五百兩都湊不出來。

嫂嫂，你不覺得這江湖有些問題嗎？”

辛玉露很少和江湖人接觸，眼中浮現(xiàn)出一絲茫然，轉(zhuǎn)頭看向裴漓。

裴漓對此倒是深有體會，替她回答道：

“江湖就是這個樣子，不偷不搶的情況下，處境大多如此。

我給你干兩個月的活，工錢二百兩，結(jié)果現(xiàn)在不到半個月就已經(jīng)被你扣了一百一十兩。

要不是你管著我吃住，我都要賠本。

可是我之前遇到的那些雇主好多比你還要過分，價錢給的極低，還找各種理由扣錢。

后來我就不愿意再跟他們打交道了，索性只靠著接六扇門的懸賞過活。

但六扇門活哪有那么好干，入不敷出也很正常。”

“那裴漓，你有沒有想過，他們?yōu)槭裁锤疫@樣做？”

裴漓皺眉想了想，回道：

“他們是地頭蛇，我一個人勢單力薄，很難跟他們對抗。

我還好些，畢竟有六品的修為在身上，背后還有清湖劍派的名頭，能讓他們稍微忌憚一些。

但是更多的是那種沒有背景，又沒有強大實力的江湖人，他們遇到這種情況，也只能忍了。”

寧淵接著她的話往下說：

“忍不了的那些人，有一部分會選擇報官，但多半會被那些雇主反誣告一手吃更大的虧。

另一部分便直接匹夫一怒血濺五步，從此便上了六扇門的海捕榜，變成了你們這些正義的江湖任俠賴以謀生的獵物。

裴漓啊，這么說來，是不是意味著惡雇主越多，受不了剝削選擇憤而殺人然后被六扇門通緝的人就越多，你的生活處境就越好？”

裴漓聽的眉頭緊鎖，她以前遇到惡雇主，頂多也就是抱怨咒罵兩句，還真沒想過這么深。

如今被寧淵一點，竟有些后背發(fā)涼的感覺。

她自幼在清湖劍派受到的教導(dǎo)便是要懲惡揚善，肅清武林?jǐn)☆悾€江湖一片清明。

可如今來看，她之前殺掉的那些江湖惡人里，有多少是被逼無奈走上邪路的？

她真的做對了嗎？

另一邊，辛玉露問道：

“寧公子說這些話，是覺得我們的生意能改善這種情況？”

寧淵點頭：“沒錯，剛剛裴漓已經(jīng)講了，那些惡雇主之所以壓價扣錢皆是因為雙方力量不對等所致。

想解決這個問題，就需要有個第三方在她們談價錢的時候做見證，保證雇主一方不敢再隨意欺壓江湖人。”

“那這個第三方需要有足夠強大的背景才行。”

寧淵看向辛玉露：“宴海殿下貴為一國公主，朝堂上有太子殿下支持，江湖上她又是風(fēng)月樓三位傳人之一，朋友無數(shù)，她就是最適合做這件事的。”

辛玉露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以宴海殿下的身份，確實足夠做這個第三方。

那么接下來就有兩個問題要解決。

第一是怎么說服殿下同意做這件事，畢竟這種事情明顯是損害雇主利益的。

或許這些雇主只是一些小家族小門派，但是蟻多咬死象，而且這些小勢力上邊大多都依靠著更大的勢力，他們的態(tài)度哪怕是宴海殿下也不能無視。

而這件事能給殿下帶來的收益，辛玉露微微搖頭，她想不到幫助一群底層江湖人能給殿下帶來什么收益。

“這個問題嫂嫂無需擔(dān)心，殿下這邊我來說服。”

第二個問題，便是怎么能合理的插手到這種事情里去。

如果是殿下親至，要監(jiān)督見證一次雇傭交易絕對沒問題，可殿下顯然不可能為了這事滿天下亂跑。

這就需要她手下人去做這事，到時候，那些勢力可就未必會買賬。

而且江湖這么大，想做成這事需要的人手絕對不是個小數(shù)目。

寧淵顯然早已考慮過此事，辛玉露剛問出口，他便回道：

“其實很簡單，把六扇門拉進來一起做就行了。

天下各地皆有六扇門分部，這是現(xiàn)成的人手。”

辛玉露輕輕搖頭：“可六扇門不正是那些地頭蛇的保護傘嗎？他們怎么會愿意做這件事？

遠(yuǎn)的不說，就說咱們陵陽的總捕耿介耿大人，他以前是個什么人，公子想必也清楚。”

這回沒等寧淵回話，裴漓雙眼忽然一亮，扒拉著寧淵搶著說道：

“啊，我知道了！你是想找岳如霜岳總捕合作，對不對？”

寧淵贊了一聲：“聰明，少扣你十兩工錢。”

說完，他轉(zhuǎn)向辛玉露：

“嫂嫂或許沒聽過岳總捕的名頭，此女公正不阿，堅決不與那些豪族勢力為伍。

此事對六扇門也有好處，她一定非常樂意和我們合作。

而有她坐鎮(zhèn)青州，絕對能把底下這些郡縣的六扇門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辛玉露沉吟片刻，抬頭問道：

“所以，公子不惜把殿下和六扇門都拉進來一起做事，僅僅只是為了幫一些江湖人過得好些？”

“當(dāng)然不是，這只是一方面。

這事既然是咱們牽的頭，那自然得提一些對咱們有利的條件。

比如說，只有咱們書坊售賣的話本故事里宣傳過的江湖人才能受到六扇門和殿下的保護。

讓天下江湖人明白，想要過得好，得先找咱們做宣傳。

而我們可以立個規(guī)矩，好人才給宣傳，壞人一概不理。”

辛玉露悚然。

這事如果能做成，那么她這書坊便相當(dāng)于拿捏住了中底層江湖人。

我說你是好人，便給你寫話本故事宣傳你的故事幫你揚名，你還能得到六扇門和殿下的保護，找一個好活計。

我說你是壞人，便拒絕掉你，你這輩子就窮哈哈的過著吧。

而好人壞人，皆在她一念之間。

到那個時候，他的相公，或許真的能憑著一根筆，影響江湖局勢。

她抬起頭，眼神復(fù)雜：

“寧公子愿意把這么重要的事情交給我和相公？”

寧淵笑笑：“陸兄赤子之心，我相信他。

而嫂嫂能被宴海殿下看重，贈予‘宴’字牌，想來也定是心性純良之人，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

從辛府出來時已經(jīng)是半下午了。

馬車上。

裴漓自打上了馬車就一直緊緊盯著寧淵，雙眼神采流動。

“寧淵。”

“怎么了？”

“我曾經(jīng)覺得一人一劍，走遍青州，見惡除惡，便是最正確的事，總有一天能還青州江湖一片清明。”

寧淵笑著轉(zhuǎn)頭看她：“現(xiàn)在呢？”

裴漓腦袋偏向一旁，車簾晃動間，寧淵看到她臉上似乎有一絲紅暈。

良久后，才有一道輕緩而堅定的聲音傳來。

“現(xiàn)在我覺得保護你才是我下山游歷以來做的最正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