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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一章

在加利福尼亞南部仙人掌叢生的荒原上,離我稱之為電影之都的好萊塢二百英里的地方,有一座名叫沙漠道爾(1)的小鎮(zhèn)。我從空軍一退役便前往那兒,想去過幾天舒心日子。那距今已有些時日了。

我所認(rèn)識的住在沙漠道爾的人,幾乎都有不尋常的人生經(jīng)歷,我也不例外。我是在一所孤兒院里長大的。當(dāng)我身穿中尉軍服,佩戴飛行胸章,來到這度假勝地時,我剛二十三歲。我從未受傷,還隨身帶了一萬四千美元,這筆錢是在東京某家旅館里和其他飛行員等候回國的航班時,玩撲克牌贏來的。奇怪的是我從來就不是個賭徒,甚至根本不喜歡玩撲克賭錢,但那天夜里我沒什么東西可輸,也許正是因為如此,我手氣特別好,屢屢摸得好牌。這個話題就說到這兒罷。我離開空軍后,無處可去,沒什么家人可拜訪,便來到了沙漠道爾。

沙漠道爾是二戰(zhàn)之后建起來的,據(jù)我所知這是唯一全新的城鎮(zhèn)。很久之前,那些淘金者曾把沙漠道爾這片地方稱為沙漠之門。他們在這片綠洲的邊緣搭起窩棚,然后進山去尋找金礦。但他們的遺蹤已不復(fù)存在;當(dāng)挑中這塊地方建設(shè)沙漠道爾的時候,往日那些窩棚早已蕩然無存。

是的,這兒的一切都是新的。在我于此逗留的幾個月里,我對這度假勝地漸漸有所了解,但這種了解方式是無法運用于別的城市的。當(dāng)初建這座城鎮(zhèn),沒什么別的意圖,純粹是為了商業(yè)利益,因此,一切商業(yè)的標(biāo)志都不允許出現(xiàn)。沙漠道爾沒有主街,商店看起來根本不像商店。在那些出售服裝的地方,根本就沒有服裝陳列展示。你只要等在時髦的起居室里,銷售商便會打開墻上的鑲板,展示各種夏裝,或用雙手抖開印有鮮艷花卉的熱帶披巾。有家珠寶店外形造得像艘游艇,人們從街上透過舷窗,可以窺見一塊浮木的銀質(zhì)角枝上掛有價值三萬美元的項鏈。這兒所有的旅館—無論是帆船俱樂部、快活村、絲蘭花廣場、鷸鳥窩、克里德摩,還是沙漠道爾之徽等等—從外表上根本就看不出來。它們?nèi)谠谒啻u墻或木柵欄后面,人們得走過一簇簇盛開的花叢,才會看見一棟棟淺綠、淡黃、粉紅、玫瑰色或橙黃色的建筑。如果你走進全度假勝地最大也最高檔的旅館帆船俱樂部的大門,沿著彎彎曲曲的幽靜隱蔽道路走上幾百碼,你正盼著最后迎面出現(xiàn)一座大廈呢,誰知眼前卻只是一座汽車棚,一汪像不規(guī)則咖啡桌形狀的游泳池,池旁是一溜曲墻圍起的更衣室和一些玩凱納斯特紙牌游戲的小桌,還有幾個草地網(wǎng)球場:這可是南加州一帶絕無僅有的草地網(wǎng)球場。入夜,黃色人行道兩旁的熱帶樹木上,懸掛著日本式宮燈,人行道跨過蜿蜒曲折的人造小溪。沿?zé)艄庥沉恋牡缆繁P桓而去,可見路旁散落著不少客房,它們色彩柔和而明亮的門構(gòu)成這迷宮般布局的又一道風(fēng)景。

我從自己的一萬四千美元中摳出一部分,暫住進帆船俱樂部。不久我就另租了房子,作為在沙漠道爾逗留期間的住處。我可以把那所房子詳細(xì)描述一番,但那有什么用呢?它和這地方的大多數(shù)住房差不多,式樣新潮,當(dāng)然是牧場房舍的風(fēng)格,家具簡便,地毯感覺是狗毛的。房子帶花園,四沿有圍墻,這是沙漠道爾建筑的通病。沿著沙漠的臺地,房屋墻壁全用玻璃構(gòu)筑,以便眺望與平頂山一色的莽莽黃沙和紫色的群山。但由于一幢幢房屋挨得很近,建造者不得不用圍籬將它們隔開,結(jié)果人就像住在四壁如鏡的房屋里。事實上,我的房子里就有二十英尺長的鏡子,面對著墻上的平板玻璃窗。不管我站在起居室的哪個位置,都可以望見房屋四周的花園,園中種植的沙漠花卉和那株孤零零的絲蘭樹。

在每年長達九個月的旱季里,太陽灼烤著這塊度假勝地。每當(dāng)黃昏降臨,上千個噴灑器一齊噴水,從灰蒙蒙的綠葉上沖洗去塵土和沙粒。白天,烈日炙烤著一切植株的汁液,燒灼著小鎮(zhèn)四周的無邊沙漠,叢叢仙人掌屹立在地平線上。蒙滿塵土的一堆堆巨石,就像聚集在遠處的拾荒者。火辣辣的藍天映耀著白晃晃的沙漠,我有時候會覺得,在沙漠道爾,沒有什么樹能生長葉子。那些棕櫚樹和絲蘭樹抽出的是條條縷縷或星星點點的扇形物或芽柄,并不是真正的樹葉。在某些路段,兩旁有高高的棕櫚樹,樹干上垂著枯死的葉片,猶如鴕鳥的腿毛一般。

在淡季,人們的活動大多在酒吧間進行。酒吧是鎮(zhèn)里的小村,或者至少猶如主街—既然這鎮(zhèn)上沒有什么主街。但它們與沙漠道爾灼熱的室外截然不同,正如人體內(nèi)臟與外表皮膚的差異很大。這兒的酒吧、雞尾酒館和夜總會,同南加利福尼亞州的許多地方一樣,也被裝飾得像是密密叢林,或水下洞穴,或現(xiàn)代化影劇院的休息廳。舉例來說,在那家蔚藍酒吧的深藍色天花板下,是玫瑰黃色的墻壁圍起的不規(guī)則空間,以及黃色人造革包鑲的雅室。滿是酒瓶和成堆柑橘的吧臺上方的煙黃色假天花板,映在吧臺后面的鏡子里,使蝕刻在玻璃上的半裸女郎也流光溢彩起來。在那種氛圍里喝酒,我從來就辨不清究竟是白天還是夜晚。我想這種渾然不知時辰的感覺也一定進入了每個人的閑談。因三杯酒落肚而臉色酡紅的男人,對那些慢斟細(xì)酌者喋喋不休,話匣子一打開便沒有合上之時。在一個典型的下午,在空氣陰涼如夜半的酒吧里,你可見到某位穿一身棕櫚灘(2)衣裝的肥胖老頭,正對某個涂抹口紅、有著本地典型棕褐膚色的年輕女郎夸夸其談。相比之下,那女郎對老紳士顯得更感興趣。酒吧里擠滿了推銷商、旅游者、剛?cè)具^發(fā)的中年女人、參與駕車穿越沙漠競賽的中學(xué)生。他們閑談的內(nèi)容無非是賽馬,前一天晚間聚會上的事,以及輪盤賭裝置。伴隨某位竭力想賺錢的三流推銷商的劇烈心跳,不時會爆出這個或那個金發(fā)女郎一陣歇斯底里的尖聲大笑,她們的笑聲似乎在表達這樣的意思:“我是傻,是傻,可你更是滑稽透頂。”

就這樣,每一個下午漸漸融入黑夜,醉醺醺的黑夜又變幻成黎明,迎來沙漠之晨。人們似乎走出了戲劇性的晦暗的下午,進入燈火通明的夜晚。而當(dāng)旭日在沙漠道爾冉冉升起之時,那些醉鬼們還以為那一輪紅日是位陌生人在緊緊跟蹤他們。就這樣,我在沙漠道爾度過了最初的幾個星期,幾乎沒干什么別的事,老是在酒吧為那些從電影之都來尋歡作樂的精明小星探們付賬。在那些簡略的生平傳聞中—多數(shù)人就是這樣互相了解的,我被說成是位空軍飛行員,出身于美國東部的富貴人家。我甚至還添枝加葉,說自己婚姻破裂,因而沉溺杯中之物以求解脫。這說法作為逸聞,頗合情理,足資流傳,有時候連我自己都相信了這杜撰的故事,并竭力想在沙漠道爾真切實在的太陽、仙人掌、群山及其愛與金錢的鮮綠枝葉中尋求慰藉。


(1) 此地名原文為Desert D'Or,作者在此處影射鹿苑(The Deer Park)。

(2) 棕櫚灘(Palm Beach),美國佛羅里達州東南部城鎮(zhèn),冬令游憩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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