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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胡雪巖資助王有齡進京捐官(2)

一度行之有效,但以積習已深,慣于更張的南漕海運,終于咸豐元年舊事重提。這出于兩個原因,第一個是人,第二個是地。

這個人是兩江總督陸建瀛,湖北人,極能干,而且善于結(jié)交,所以公卿延譽,負一時物望。他頗有意步武陶澍,留一番政績。陶澍改鹽法,淮北行之大效,而淮南依舊,陸建瀛在淮南繼陶未竟之功。漕運也是如此,他得到戶部尚書孫瑞珍的支持,準備恢復(fù)海運。

適逢其會的是,運河出了問題,在徐州附近的豐縣以北決口,“全河北趨,由沛縣之華山、戚山分注微山、昭陽等湖,挾清水外泛,運河閘、壩、纖堤,均已漫淹”,朝廷一方面撥巨款搶救,一方面也加強了改用海運的決心。

海運之議,奉旨由兩江總督陸建瀛、江蘇巡撫楊文定、浙江巡撫常大淳會同籌劃。結(jié)果決定咸豐二年江蘇的蘇州、松江、常州、鎮(zhèn)江、太倉等四府一州的漕米,改用海運。浙江則是試辦,但其間又有反復(fù),未成定議。

就在這段期間中,椿壽由湖南布政使調(diào)浙江。當朝命初下時,黃宗漢是掌理一省司法的浙江按察使,通稱“臬司”,等椿壽到任時,他已經(jīng)調(diào)差了。第二年,洪軍由廣西而湖南,湖北吃緊,清文宗把善于“捕盜”的常大淳,調(diào)為湖北巡撫。浙江巡撫由藩司椿壽署理。

椿壽的運氣太壞。這年的浙江,省城杭州及附近各州縣,自五月以后,雨量稀少,旱荒已成,于是對他發(fā)生兩大不利:第一是錢糧征收不起;第二是河淺不利于舟行,影響漕運。

江蘇的海運非常順利,四府一州的漕糧,糙米三十二萬多石,白米二萬七千余石,于三月間出海北上,安然運到。而浙江的漕米,到九月間還未啟運,這是前所未有的現(xiàn)象。

在此以前,也就是浙江正鬧旱災(zāi)的五月間,為了軍事上的需要,各省巡撫有個小小的調(diào)整,云南巡撫張亮基調(diào)湖南,遺缺由甘肅布政使黃宗漢接充。他不愿意去云南,經(jīng)過一番活動,很快地改調(diào)浙江。不過一年的工夫,重回杭州時,已非昔比。

署理巡撫椿壽交卸以后,仍舊干他的藩司。據(jù)說黃宗漢在第一天接見椿壽時,就作了個暗示:椿壽的“紗帽”在他手里,如果想保全,趕快送四萬兩銀子的“紅包”過去。黃宗漢敢于做此勒索,就因為椿壽在漕運上已經(jīng)遲延,如果上司肯替他說話,可以在天災(zāi)上找理由,有處分,亦屬輕微。否則,耽延了“天庾正供”,將獲嚴譴。

椿壽沒有理會他,于是黃宗漢想了個極狠毒的手法來“整”人。他認為本年漕糧啟運太遲,到達通州交倉,糧船不能依照限期“回空”,這樣便要影響下一年的漕運。就在這個言之成理的說法上來整椿壽。

心里已有成算,表面絲毫不露,把椿壽請到撫院來談公事,問起漕運的情形。

一提到這上面,椿壽自己先就緊張,“回大人的話,”他說,“今年浙江的漕運,無論如何要耽處分了!”

“誰耽處分啊?”黃宗漢故意這樣問。

“自然是司里。”藩、臬兩司向巡撫回話,照例自稱“司里”。

“這也不是耽處分的事。”黃宗漢用這句話先做一個伏筆,卻又立即撇開不談,“貴司倒先說說看,究竟因何遲誤?”

“自然是因為天旱水淺,河道干淤。已經(jīng)奏報過的。”

“天旱是五月以后的事。請問,照定例,本省漕船,每年什么時候開,什么時候‘過淮’,什么時候‘回空’?”

一連三問,把椿壽堵得啞口無言。照定例,江西和浙江的漕船,限在二月底以前盡數(shù)開行。年深日久,定例有變,但至遲亦不會過四月。現(xiàn)在秋風已起,漕船開行的還不過一半,這該怎么說呢?

他遲遲不答,黃宗漢也不開口,是逼著他非說不可。椿壽無奈,只好這樣答道:“大人也在浙江待過,漕幫的積弊,還有什么不明白的?漕丁有種種花樣,譬如說陳漕帶私貨羅。”

椿壽的話未完,撫臺便一個釘子碰了過來:“天下烏鴉一般黑,各省漕丁都是一樣的。”

“今年略微不同,因為奉旨籌議南漕海運,漕幫不免觀望,這也是延誤的原因之一。”

“觀望什么?”黃宗漢大聲問道,“議辦海運是來年新漕之事,跟今年何干?”

振振有詞一問,椿壽語塞,既然來年有此改變之議,漕丁自不免有所瞻顧,以致鼓不起勁來,但身為藩司,署理撫院,這些地方正該督催,否則便是失職,所以椿壽無詞可解。

“現(xiàn)在怎么辦呢?”黃宗漢又憂形于色地說,“事情總要辦通才行啊!”

“是,是!”椿壽趕緊答道,“司里盡力去催,總在這個把月里,一定可以全數(shù)啟運。”

“個把月?”黃宗漢皺著眉說,“說老實話,這上面我還不大弄得清楚。反正本年漕運,自前任常中丞調(diào)任以后,都由老兄一手經(jīng)理。以后該如何辦理,等我商量了再說。”

他這段話有兩層用意:第一是說目前還不甚了解漕運的情況,等了解了又當別論,留下翻覆的余地;第二是“一手經(jīng)理”四個字,指明了全部責任。椿壽原是“上三旗”的公子哥兒,這幾年在外面歷練了一番,紈绔的積習固已大減,而人心的險巇,卻無深知,哪里去理會得黃宗漢的深意?還只當撫臺語氣緩和,事無大礙,所以連聲應(yīng)諾,辭出撫院,趕緊召集手下,商議如何設(shè)法把未走的船,能夠早日開行,只要一出浙江省境,責任就輕得多了。

于是椿壽即刻召集督糧道和其他經(jīng)辦漕運的官員,一面宣達了撫臺的意思,一面力竭聲嘶地要大家“各秉天良”,務(wù)必在最短期間內(nèi),設(shè)法讓漕船全數(shù)開出。

別處都還好辦,麻煩的是湖屬八幫,浙江湖州府是東南膏腴之區(qū),額定漕糧三十八萬八千余石,關(guān)系重大,偏偏這八幫的漕船,一艘都動彈不得。椿壽看看情勢嚴重,不得不親自到湖州去督催。

湖州運漕,有條運河的支流,往東沿太湖南岸,入江蘇省境平望的大運河。這條支流不到一百里長,但所經(jīng)的雙林、南潯兩鎮(zhèn),為膏腴中的膏腴。南潯的殷富,號稱“四獅八象”,海內(nèi)聞名,聽得藩臺駕到,照例以捐班道臺的身份,盡地主之誼,他們飲食起居的講究,雖不比鹽商、河工的窮奢極侈,但已遠非一般富貴之家可比。

身處名匠經(jīng)營的園林,坐對水陸并陳的盛饌,開宴照例開戲,南潯富家都有自己的戲班,砌末、行頭,無不精美,這時集合精英,奏演名曲,而椿壽索然寡歡,卻又不得不勉強敷衍,因而這樣豪華享受的場合,在他反覺得受罪,耳中聽著《長生殿》的《夜雨聞鈴》,心里想的卻是怎得下他三天三夜的大雨,運河水滿,讓擱淺的漕船,得以趁一帆西風,往東而去?

想著漕船,椿壽無論如何坐不住了,托詞“身子不爽”,向主人再三道歉告辭,回到行轅。

行轅里已經(jīng)有許多人在等著。這些人分為三類:一類是漕幫中的“領(lǐng)運千總”,名義上算是押運的武官,照原來的傳統(tǒng),多由武舉人中選拔;一類是臨時委派的押運官,大多為候補州縣,走路子鉆上這個差使,多少弄幾文“調(diào)劑調(diào)劑”;再一類就是各幫中真正的頭腦--“尖丁”。

“尖丁”的身份是小兵,這還是明朝“衛(wèi)所”演變下來的制度。小兵與二品大員的藩臺,身份相差不知幾許,照平日來說,連見椿壽的面都難,但此刻也顧不得這些官派了!要設(shè)法能讓漕船開動,非找尖丁來談,才商議得出切實的辦法,所以椿壽吩咐,一體傳見。

行轅借在一家富戶的兩進屋子,時已入夜,軒敞的大廳上,點起明晃晃的火油燈,照出椿壽的滿面愁容!他居中坐在紅木炕床上,兩旁梨花木的“太師椅”上,坐的是候補州縣身份的押運官,千總和尖丁便只有站的份兒了。

在鴉雀無聲的沉重的氣氛中,椿壽扯開嘶啞的嗓子說道:“今年的漕糧,到底還運得出去,運不出去?”

這一問大家面面相覷,都要看一看對方的臉色。最有資格答話的是尖丁,但以身份關(guān)系,還輪不到他們開口。

“我在撫臺面前,拍了胸脯的,一個月當中,一定全數(shù)開船。現(xiàn)在看了實在情形,我覺得我的話說得過分了。今天一定先要定個宗旨出來,船能動是動的辦法,不能動是不能動的辦法。這樣子一天一天等下去,非把腦袋等掉了不可。”

這是提出了要砍腦袋的警告,在座的人無不悚然!坐在左首太師椅上的一名候補州縣,便欠身說道:“總得仰仗大人主持全局,屬下便賠上性命,也得把漕船開出去。漕糧關(guān)乎國家正用,今年天旱水淺,縱然耽遲,還有可說,倘或不走,那就是耽錯了。”

“耽遲不耽錯”這一說,凡是坐在太師椅上的,無不齊聲附和。這些候補州縣,沒有一個不鬧窮,有些在省城住了十幾年,始終沒有補上一個缺,窮得只剩下一疊當票,好不容易才派上這一個押運的差使,指望著漕船一動,便好先支一筆公費安家。至于這一去什么時候才能到達通州,他們不必擔心,遲延的處分落不到他們頭上。

倘說漕船不走,他們便回不得省城。因為船不走,便無所謂押運,不僅萬事全休,而且比不得這個差使還要壞--不得這個差使,不必借了盤纏來到差,現(xiàn)在兩手空空回杭州,債主那里如何交代?

椿壽當然明白他們的用心,而且也知道這些人無足輕重,既出不了什么力,也擔不了什么責任,所以不理他們的話,望著站在他們身后的“領(lǐng)運千總”說:“你們有什么主意,說出來商量。”

“領(lǐng)運千總”的想法,與那些候補州縣差不多,只是他們不能胡亂做主,凡事要聽尖丁的招呼,因而有個年紀大些的便這樣回答:“請大人做主!”

“如果我說不走呢?”

大家都不響,沒有一個人贊成他的主意,只是不敢駁回。但這樣不做聲,也就很明顯地表示出反對的意思了。

在座的一個實缺同知,此時忍不住開口:“跟大人回話,還是讓他們推出一兩個人來,看看有何話說?”

“他們”是指尖丁,椿壽點點頭,對那些尖丁說:“我看也非你們有句話不可。”

“是!”有個“有頭有臉”的尖丁答應(yīng)一聲,請個安說,“請大人先休息。我們商量出一個宗旨,再跟大人回稟。”

“好,好,你們商量。”

椿壽坐在炕床上咕嚕嚕吸水煙,八幫的尖丁便退到廊下去悄悄商議,好久尚無結(jié)論,因為各幫的情況不同,看法各異,牽涉的因素很多。今年的漕運,吃力不討好是公認的看法,但走與不走,卻有相反的主張:一派認為賠累已不可免,不如不走,還省些事;一派則以在漕船上帶著許多私貨,不走則還要賠一筆,“公私交困”,簡直要傾家蕩產(chǎn)了。

談來談去,莫衷一是,椿壽已經(jīng)派人來催了,只好聽憑上面去決定走與不走。不過總算也有了一點協(xié)議,那就是:走也好,不走也好,各幫的賠累,只能一次,不能兩次。

“如果不走,本年的漕糧便要變價繳納,戶部定章是每石二兩銀子,現(xiàn)在市價多少?”椿壽問。

“這要看米的成色。”被推定去回話的那個尖丁答道,“總在七錢到八錢這個數(shù)目之間。”

“船上的漕糧有多少?”

“一共二十七萬六千石。”

“那么,”椿壽問道,“就算每石賠一兩二錢銀子,共該多少?”

那尖丁的心算極快,略略遲疑了一下,便報出確數(shù):“共該三十三萬一千二百兩銀子。”

“如果漕船不走,奏請變價繳銀,上頭一定會準的。不過,”椿壽面色凝重地問,“這三十三萬兩銀子,該誰來賠?”

“大人曉得的,湖屬八幫是‘疲幫’,力量實在夠不上。總要請大人格外體恤,留漕丁一條命。”

“哼!”椿壽冷笑,“你們要命,難道我的命就可以不要?”

這是雙方討價還價,有意做作。漕幫有“屯田”,有“公費”,遇到這種情形,便得從公眾的產(chǎn)業(yè)和收入中,提出款子來賠,賠累的成數(shù),并無定章,但以上壓下,首先要看幫的好壞,公產(chǎn)多的“旺幫”便賠得多,負債累累的“疲幫”便賠得少。說也奇怪,越是富庶的地區(qū),漕幫越疲,第一疲幫是江蘇松江府屬各幫,湖州府屬八幫的境況也不見得好,這是因為越富庶的地區(qū),剝削越多的緣故。

這賠累的差額,除了漕幫以外,主要的便得由藩司從征收漕糧的各種陋規(guī)和浮收中,提成分賠。所以處理這件棘手的案子,實際上只是藩臺衙門和湖屬八幫間的事。椿壽軟哄硬逼,總算把分賠的成數(shù)談好了。

然而這也不過是萬不得已的退路。眼光總是朝前看的,能夠把漕船開出去,交了差,也免了賠累,何樂不為?所以椿壽又回過頭來問:“照你們看,漕船到底能不能動呢?能動還是照開的好。”

這一句話自然大受歡迎,在座的候補州縣,一看事有轉(zhuǎn)機,無不精神復(fù)振,紛紛頌贊椿壽的明智。

唯有那名代表漕幫說話的尖丁,大搖其頭。不過他首先聲明,他自己有點意見,并不代表漕幫,不知該說不該說。

“說,說!集思廣益,說出來商量。”

照那尖丁個人的看法,漕船要能開行,首先得要疏浚河床,同時在各支流加閘,提高運河中的水位。然后另雇民船分載漕米,減輕漕船的載重,這樣雙管齊下,才有“動”的可能。

“那就這樣辦啊!有何不可呢?”有個押運官興奮地說。

那尖丁苦笑了一下,沒有做聲。椿壽卻明白他的意思,以譏嘲的口吻答道:“老兄說得容易!可知道這一來要多少錢?”

“與其賠累,何不把賠累的錢,花在疏浚河床和雇用民船上?不但交了差,而且治理了運河,也是大人的勞績。”

這兩句話說動了椿壽的心,點著頭沉吟,“這倒也是一說。”他自語似的問,“就不知道要多少日子?”

疏浚的計劃,施工的日程,要多少工、多少料,都要仔細計算,才能知道確數(shù),在這樣人多口雜的場合中,是不可能得到結(jié)果的,所以椿壽叫大家散一散,另外找了些實際能負責,能辦事的人來重作商量。

這個少數(shù)人的集議,首先要談的就是工料的來源。這實在也只有一個字--錢。漕幫中被推派出來說話的那名尖丁,以久歷江湖的經(jīng)驗,預(yù)感到此舉不妥,但人微言輕,無法扭轉(zhuǎn)椿壽的“如意算盤”,便很干脆地答應(yīng)了所派的經(jīng)費,而且保證漕幫一定全力支持這件事。不過他也很鄭重地聲明,漕幫出了這筆錢,漕船不管如何非走不可。如果再出了什么花樣,漕幫不能負責。

于是疏浚河道的計劃,很快地便見諸實際行動。這件事地方官原來也有責任,只是湖州府和運河所經(jīng)的烏程、歸安、德清三縣,要辦這件事唯有派工派料。公文往返,以及召集紳士磋商,需要好久才能動工,未免緩不濟急。

為了與天爭時,自己拿錢出來征雇民工是最切實的辦法。等這一切安排好了,預(yù)計八月底以前,漕船一定可以開行。這樣,椿壽才算松了一口氣,動身回省。

走的那天,秋風秋雨,一般行旅悶損不樂的天氣,在椿壽卻大為高興,心里在想:這雨最好落大些,連下幾天,前溪水漲,起漕的時間還好提前。

椿壽之死

回到省城,他第一件事便是去見撫臺黃宗漢。

聽完報告,黃宗漢還夸獎了一番,說他實心辦事。還告訴他一些京里來的消息,說朝廷已有旨意,嚴飭直隸總督和駐北通州的倉場侍郎,自天津楊村地方,調(diào)派一千五百艘駁船到山東臨清,準備駁運漕糧。不過直隸總督已經(jīng)復(fù)奏,怕楊村的駁船到達臨清,河水已經(jīng)結(jié)冰,所以這樣請求:江浙的漕糧在臨清、德州一帶卸下來,暫時存貯,到明年開春解凍,再轉(zhuǎn)漕北上。這個請求能不能奉準,尚不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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