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藤紀香是個很喜歡看歷史的女人，而且不是歷史劇，是看正兒八經的歷史書。

而只要歷史讀得夠多，獨立思考的夠多，就會發現這個世界上的很多事情，只是換了個皮，重演一遍而已。

就好像華夏在某些時期的經濟發展軌跡，有些類似這個時期的日本一樣。在她宮藤紀香看來，這個時期日本的經濟發展軌跡，其實也有些類似1929年經濟大蕭條的美國。

除開日本對美國的巨額貿易順差導致的廣場協議，除開廣場協議以及其他政策誘發的日本樓市股市雙重泡沫，日本遭遇經濟危機的另一個根本性原因，就是【廉價產能】過于強大。

華夏前世被譽為【世界工廠】，華夏以15億人口生產了全球制造業30%的商品，但日本...

繁榮時期的日本，以1.2億的人口，生產了全世界23%的制造業商品，被稱為【世界經濟奇跡】。

至于美國，美國更加夸張，1929年經濟大蕭條之前的美國，以1.3億的人口，占據了資本主義世界48%的工業生產總值，當時的美國被稱為【咆哮的二十年代】。

這些數據，這些頭銜，聽上去很厲害，可問題在于，商品光是生產出來有什么用？

商品要被消費者購買，轉換成公司的利潤和打工人手里的工資才行，但一個打工人生產出了之前五個打工人才能生產的產品...

這雖然意味著高效的生產力，但同時也意味著...剩下那四個人有極大可能會失業。

而更恐怖的是，失業代表著消費力下降，而消費力下降會進一步導致企業的訂單減少，企業的訂單減少會導致大量企業破產倒閉，從而進一步導致更多打工人失業，而更多的打工人失業，代表市場的消費能力更進一步下降....

這是一個恐怖的惡性循環。

因此，隨著1929年美國經濟大蕭條后面上來的，就是1933年由美國第32任總統羅斯福頒布的【3R新政】，也就是所謂的——羅斯福新政。

羅斯福新政不僅大幅度提高美國國民的醫療社保等福利待遇，也標志著八小時工作制在美國法律上的正式確立。并且，這個新政也在極力促進文化產業的發展。

當然，這不是因為羅斯福善。

西方的政客與資本，主要希望通過提高社會福利、降工時以及促進更多行業發展這類手段，讓更多的工人有工作，有消費能力，也愿意消費，從而盡量延緩下一次生產過剩導致的經濟危機的到來，最終讓他們的統治能更加長久。

在她宮藤紀香眼中，如今出口受阻，海外訂單大規模減少，導致產能嚴重過剩的日本就和1929年的美國有些許類似。

接下來的日本政府不說瘋狂發展文化產業，但文化產業這種不易出現產能過剩，又能吸納大量就業的行業，肯定也會得到遠超之前的大力扶持。不過...

處在這個時代之中的人，能想明白這一切的太少。

在稻妻會這種社團組織里，能明白這些道理的人那就更少了。

因此，她不僅在推動稻妻會轉型時困難重重，不被社團里的很多人理解。平日里能坐下喝一杯，聊幾句的知己好友更是寥寥無幾。

而她萬萬沒想到，林前秀這個大學生竟然能看懂這些。

人越大，經歷的越多，聽到的越多，看到的越多，思維的角度、高度與厚度也就會差別越大。而在茫茫人海之中，能遇到一個想法與自己相近的人。

這種感覺...

很奇妙。

想到這里，宮藤紀香認真的看了看林前秀的側臉，這是她第一次以看大人的眼光去看待林前秀。

“這小鬼，也長大了啊。”

“也對，他現在都比我高一個頭了...”

宮藤紀香眼神中有莫名的情緒在流轉，而在這時，信號燈由紅轉綠。隨著周遭的車流又涌動起來，她的眼神也是清明過來。

玉足輕踩油門，她眼神含笑，“看樣子，這段時間你不止是在拍AV，也讀了不少書啊。對了，說起來，你拍的那部片子，還不錯，沖進了暢銷榜的周前十，不過利潤都被拿去給大和田送禮了，不然今天事情也沒這么容易解決。”

“...那部片子，你看了？”

“看你個頭，我只是看了成績而已！”

“咳咳，想來你對人妻電影應該也沒什么興...”

“閉嘴！我可沒興趣和小孩子聊什么AV！”

宮藤紀香兇巴巴的瞪了一眼，但林前秀的眼神中卻是涌現出些許笑意。

宮藤紀香的態度雖然很強勢，但很明顯，她說這番話，要表達的意思就是【中間派代表大和田那邊，她已經解決了，不用他林前秀再擔驚受怕被人報復了】。

本意是安撫，只不過，她的腔調本就是冷艷御姐音，再加上說話的態度一貫是很強勢，所以聽上去很兇罷了。

傲嬌的女強人啊。

林前秀笑著搖搖頭，繼續說道：“大和田愿意接受和解，說明他們中間派現在一方面想左右逢源，多從你和反對派那邊吃到好處，但同時，這也說明他們內部其實也有人支持你的想法。否則我這次闖下的禍，可沒這么容易解決。所以...說起來，我倒也不是一點功勞沒有吧。”

這小鬼，看問題的眼光也變毒辣了啊。

見林前秀的分析與自己的想法非常相似，宮藤紀香暗暗的贊許點頭，但她嘴上依舊是兇巴巴，“別彎彎繞繞，有什么話就直說。”

“要不要這么暴躁。”

林前秀笑著白了一眼，搖下了車窗。

任由東京的涼爽夜風吹開劉海，他笑道：“也沒什么別的問題，主要是我準備繼續拍一部電影。成本...恩，大概要九百萬円。”

“九百萬？你又準備拍AV？”

宮藤紀香皺起秀眉，然后搖了搖頭，“不行，現在你還是先好好讀書吧。”

九百萬日元聽上去很多，但就算在當前這個因為廣場協議導致日元升值的這個大背景下，也就是八九萬美金的樣子。

八九萬美金...

這點錢，能拍什么電影？

只夠拍AV。

但問題的關鍵...

并不是AV。

是的，她宮藤紀香不那么在乎大幾萬美金，也根本不在乎拍AV這件事。

她這種見過大世面的社團冷艷美婦，根本不在乎什么外界的道德批判，更不覺得二十歲的大男孩對性產生興趣是什么羞恥的事情。

只不過經過剛剛的交流，在她看來，身旁這個眼光與思維都遠超同齡人，遠超一般人的大男孩在未來，肯定會有更廣闊的天空。沒必要在當下為了一點小錢而犧牲學業，跑去AV這種前景狹窄的小賽道里浪費時間，浪費才華。

宮藤紀香腦袋里思考的東西，林前秀不知道。

不過，他之前也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畢竟他現在就是個大學生，大幾萬美金，哪是那么容易搞到手。

他繼續說道：“這錢我不用來拍AV，我對拍那玩意兒已經沒什么興趣了。這次我是想拍一部小成本的恐怖片。”

“恐怖片？”

聽到這話，宮藤紀香微微來了點興趣，眼神中也多了一些了然。

社團如今朝影視娛樂公司轉型，她自然也是重點研究過電影市場，因此，她也是非常清楚恐怖片的特殊之處——很容易以小博大。

很多時候整個拍攝過程就在一間老房子里，而且恐怖片對大牌明星的依賴性也沒那么強，更加注重的劇情內容、敘事手法以及氛圍塑造。不過...

想到這里，宮藤紀香又皺起眉頭，“恐怖片的成本相對而言是比較低，但那也只是相對而言。十萬美金不到的制作成本...這點錢，買膠卷和洗印都不夠吧。”

這年頭，拍電影還是在用膠卷，而膠卷這玩意兒，其實成本也挺高。

一部每秒24幀的90分鐘電影，在不考慮那些廢棄片段的情況下，拍攝所需的膠片成本都要超過五千美金。而如果算上那些被剪掉的廢棄片段，整體的膠片拍攝成本則是可能達到數萬，甚至數十萬美金。

而且除了膠卷本身的成本之外，膠卷拍攝出來的電影，還需要對底片進行沖洗處理。

這個成本也不低，正常來說會占據一部電影的制作成本的10%左右。

更何況，這只是最基礎的開支，其他還有攝影棚的租金，演員片酬，燈光師特效師的薪水，導演組成員的日常開支等等一系列成本。

這么多費用加一塊，十萬美金哪夠？

宮藤紀香表情有些懷疑，而在這時，林前秀從公文包里翻出一個機器，舉到了她的側面，“如果是按照膠片拍攝的方法，十萬美金的確都不夠塞牙縫，但如果有了這個，我就可以省去膠卷的費用。”

“這是...單反嗎？”

“不是，這是新出的手持DV攝像機。”